于有了點表情，微微蹙眉看著方孟韋。

“剛才我聽曾督察慷慨陳詞，頗為感動！對，北平一百七十多萬民眾挨餓，每天都死人！我方孟韋這幾天干的就是埋餓殍的活！雖然我由軍轉警之前頂天就是個校官銜，可看守物資我估計比曾督察都有經(jīng)驗。在云南飛機場我看守物資的時候差點被手下的學生軍聯(lián)手干掉。為什么？因為饑餓！饑餓的人什么都干得出來。你們親口許諾馬上給北平民眾發(fā)放配給糧，實際上根本沒有一粒米。要不是我大哥帶著人逼民調會調糧，連這一千噸都是空口白話。結果呢？又出現(xiàn)第四兵團奪糧的事情。昨天我們兄弟傻乎乎扣了糧，今天饑餓的民眾就聚集起來圍著，并且越圍越多。現(xiàn)在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卻叫我去守糧？前天學生們就圍過剿總了，今天再爆發(fā)一次什么事件，我們應該怎么處理？那是一千噸糧食嗎？那是一千噸火藥！”

方孟韋吼著，摔了手套。一副雪白的手套擦著曾可達的鼻子摔在他跟前，差點撞翻他前面的茶杯。

邀戰(zhàn)。

歐洲紳士之間，摔了手套，就是最大的挑釁——

方孟韋就是來決斗的。

不知道曾可達明不明白這個動作的意義，他黑著臉，壓著火，竭盡全力平穩(wěn)著聲音：“這個你要去問北平分行。謝襄理，崔副主任，你們回答方副局長，這一千噸糧食到底是配給糧還是軍糧？”

方孟韋終于忍無可忍。他的聲音反而低下來，厚重清晰地敲著屋里所有人的鼓膜：“曾督察這個問話，我很不明白。還要請教。自從七月五日發(fā)生學生抗議事件以來，所有暴露出來的問題，全都實在太可笑了。糧食的調配要問一個銀行分行，賬目的來去竟然要問一個空軍飛行大隊長！黨國的相關部門呢？管事兒的人呢？你無非就是沖著我父親我大哥來的。我父親區(qū)區(qū)一個北平分行經(jīng)理，他竟然能讓北平一百七十多萬民眾挨餓？好，曾督察心系民眾，現(xiàn)在民眾就圍著那一千噸糧食呢，曾督察卻縮在這里揪著我大哥去查我父親。北平分行的帳你們查得清嗎？北平的經(jīng)濟搞成這個樣子，曾督察你難道不明白，真要追查，上面南京根本脫不了干系，這個黨國根本脫不了干系！”

曾可達拍案而起：“方孟韋！”

謝培東幾乎同時出聲：“孟韋！”

方孟韋根本沒看謝培東：“姑爹，不干你事！”他面無懼色，看著曾可達。

曾可達咬牙切齒：“方副局長，你十六歲就在三青團總部，十九歲到了中央黨部，二十出頭就成了北平警察局副局長。你要明白，你是有背景有關系，可栽培你的還是黨國！”

方孟韋冷笑，摘了檐帽，卸了槍，解了武裝帶。

方孟敖用手掌攥滅了雪茄，可是他一點感覺不到疼。他明白弟弟是來救他的，是來救父親的。

弟弟是來，破死局的。

“今天，我就是做好了上特種刑事法庭的準備的。幾天前你要置我大哥于死地的時候不就是去的那里么。剛才你數(shù)我的履歷，很正確。曾督察有沒有研究過我大哥的履歷？我大哥無數(shù)次跟日軍空戰(zhàn)，無數(shù)次飛躍死亡駝峰，曾督察一起數(shù)一數(shù)吧？”方孟韋眼睛里蓄了淚，聲音卻一點沒抖：“你一口一個叫我大哥無須顧忌司法回避，當初你送他上南京特種刑事法庭時可不是這么說的。你一口咬定我父親派人在南京活動救我大哥，違反司法回避！曾督察，你一個無尺寸戰(zhàn)功的少將如此折騰我大哥這樣戰(zhàn)功赫赫的民族功臣，心里想必一定十分痛快！”

曾可達幾乎咆哮：“來人！”

門外的沖進來幾個軍官，不知所措地傻在門口，等曾可達下令抓人。

方孟韋吐了口氣，平靜地走到方孟敖跟前，輕聲道：“大哥，我這幾天一直睡不著，但是昨天晚上夢見媽了……媽跟我說叫你不要記恨爹，趕緊成個家……”他終于忍不住，眼淚摔了下來。這下簡直砸在方孟敖心里，他一句話說不出來。

方孟韋沒有猶豫，走向門口的軍官：“去南京還是別的地方，走吧?！?/br>
曾可達到底是經(jīng)過建豐同志培養(yǎng)的。他被方孟韋激怒的頭腦快速冷靜下來，臉上的表情如被狂風刮走，剛才的猙獰絲毫不見：“拿電話來?！?/br>
青年軍軍官都要逮方孟韋了，一聽曾可達的話一愣：“?。俊?/br>
曾可達平靜：“拿電話來。給我接中央銀行北平分行方行長家。”

單副局長煙癮不大，但此刻也想來支煙。

“巴巴叫我來，欣賞你抽煙??？唉你不是窮得沒飯吃么哪兒來的煙？”

榮石叼著一支質量非常糟糕的手卷煙，像是叼著一支雪茄：“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你飯轍怎么樣了。”

“……飯轍？”

“廢話，方孟韋不是你飯轍難道是我飯轍？他被抓了被殺了你用啥玩意兒要挾我？要不你趕緊去美國大使館門口摸摸門，也算過了干癮。”

“放屁！……說起來，我以前真不知道方副局長這么尿性，平時看著不哼不哈陰森森的，嘿把曾可達熊得……”

“口音拐了。你特么又不是我們東北的?！?/br>
“cao，瞻園的時候你把咱們全班口音都帶跑了你特娘的忘了？”

提到瞻園，榮石和單福明都沉默了一下。

“聽老哥一句勸。能跑趕緊跑?！眴胃本珠L嘆氣：“你要跑可比我方便多了?！?/br>
榮石珍惜地吸了最后一口煙，扔了煙蒂：“昨天你有句話說對了。我以前的確是‘驄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鉤’，我現(xiàn)在也的確什么都沒有了。我為了這個國豁出了所有，總得看看最后能換來什么吧?！?/br>
“算了，人各有志。我來告訴你一聲，方副局長屁事沒有。他膽子也真大，愣把所有人憋在心里的話喊出來了。痛快，真痛快！南京，黨國，呵呵呵……”

榮石清清嗓子：“總之，五天之后，千萬別忘了咱們的事兒?！?/br>
單副局長吐口痰：“娘的，你不是和方副局長更親近？這差事想起我來了?！?/br>
榮石冷笑：“咱倆現(xiàn)在是互相利用，錢貨兩訖。你幫我，我?guī)湍悖拍茱@示我們偉大的友誼。”

單副局長非常押韻地接了一句：“放你媽屁?！?/br>
第58章一支雪茄

青年服務隊的營房現(xiàn)在幾乎成了圣地。

這地方是挨餓的人的全部希望。

把二十個飛行員拉過來查賬還是太勉強。方孟敖捏著鼻梁打算盤，打得睡覺做夢都是滿耳朵噼里啪啦聲。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從燕大調來一些經(jīng)濟系的學生志愿者，協(xié)助查賬。何副校長的得意高徒梁經(jīng)倫教授送學生來，方孟敖邀請梁教授給大家講一講到底應該怎么查貪腐案子。梁教授斯斯文文，傳統(tǒng)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