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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許惠東門口打死那么些,這幫人可是記了國府一筆。你說你是不是國府的‘走狗’?”方副局長心平氣和:“單副局長慎言?!?/br>單副局長瞇著眼笑,看方副局長上吉普車,領(lǐng)著一隊警察跑步出警局大院。笑著笑著,他舔舔自己的牙,自言自語:“哎呀,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來了。”東岳廟更破敗了。茍延殘喘地伏在地上,搖搖欲墜地塌成一堆。外圍依舊是迷宮一樣破破爛爛沒有章法的自建的小巷,偶爾有被潑一身臟水的危險。原本的居民看見成隊的警察全都躲了起來,有一個光著上半身的“膀爺”大概宿醉未醒,晃晃悠悠從“峰巒疊嶂”的晾衣桿后面走出來,一面用力拍著肚皮,發(fā)出脆亮的聲響,一面含混不清地哼京戲。哼著哼著,他頓了頓,似乎看見了警察,似乎又沒看見,依舊鎮(zhèn)定自若,趿著破木板做的拖鞋,走幾步一拐彎,便不見了蹤影。所有警察面面相覷,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讓他們有些恍惚。暑氣蒸騰著腐朽的臭氣,經(jīng)年累月熏陶的臭氣沉淀在泥土和精神里,所以連泥土和精神都跟著腐爛。所以東岳廟也在慢慢地死亡。方孟韋抬腿走進(jìn)去。警察們跟著他,左拐右拐,不知道走到哪里。方副局長不像平時會涉足這里的樣子,可是他很熟悉。他來過?他們深一腳淺一腳穿過貧民區(qū),這里還不是東北學(xué)生住的地方。幽暗骯臟的環(huán)境讓警察們精神緊張,所有人都攥著警棍。東北學(xué)生大多數(shù)寄居在東岳廟的正殿——正殿被砸得徹底。流亡學(xué)生們的憤怒無處發(fā)泄。正殿的院子里的梁柱檁枋,金龍彩畫,月臺香爐——能拆的拆掉賣了,不能賣的全被砸毀。滿院子里都是人,流亡千里從東北跑到北平,饑餓與困頓追著他們一起來了北平。這襤褸的光景,比外面貧民區(qū)里的人還糟糕。有人喊了一句:“警察來了!”瑟縮在地上的人一陣蠕動,全都站起來,無神地看著方孟韋。沒有力氣憤怒,也沒力氣恐懼,什么也沒有的眼神扎了方孟韋一下。方孟韋輕聲安撫道:“我們……來統(tǒng)計人數(shù)?!?/br>“統(tǒng)計人數(shù),然后發(fā)糧嗎?”方孟韋難堪道:“我……不知道?!?/br>“那么你統(tǒng)計人數(shù)做什么呢?今天有餓死的,明天有餓死的,你統(tǒng)計不‘精確’的?!?/br>餓死,實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大家也都覺得稀松平常,很平靜地看著方孟韋。方孟韋長嘆一聲。除了正殿,院子,兩邊的祠,都擠滿了人。正殿里雕像上的包金全都不知道被誰剝了。方孟韋恍惚聽見當(dāng)年榮石在他耳邊笑道:這些雕像上有包金,要不是日本人震著不讓動,外面那些人能把所有東西都搬空,管你是不是東岳大帝。干巴瘦拼盡全力啃一個窩頭的老廟祝不見了。方孟韋不去想他的下場。東岳大帝的像被砸得七零八落,露出泥塑的斷層。榮石向他下跪,叩首,一板一眼舉行儀式似的求簽。方孟韋就站在一邊看著,看著這個男人說著不信,卻虔誠無比。墻外面地獄主題的那些永恒凄慘嚎叫著的泥塑全都活了過來。它們涌進(jìn)大殿,圍住方孟韋,用空洞的眼對著他,用哀嚎的嘴問他:什么時候發(fā)糧?什么時候發(fā)糧?什么時候發(fā)糧?方孟韋眼前發(fā)花。東岳廟廡殿頂上琉璃瓦的光無限破落下去,像是將死之人眼角渾濁的淚,漸漸干了,也就沒有了。傅冬菊是傅作義的大女兒,性格長相,無一不像他。北平人雖然戲稱她“大小姐”,但其實真的見過她的人并不多。她從小長于西南,國府還都之后一直在天津工作。這次回北平,也是被傅作義低調(diào)地接回來,并沒有張揚。傅作義司令部門口站崗的哨兵拿著傅冬菊的記者證,反復(fù)看。這是大小姐?長得是很像傅司令??催@方下巴。但萬一不是呢?還有她身邊跟著的是誰???這老大個子還駝背,大熱天戴個英式禮帽,臉上一副酒瓶底都蓋了長相了。“這位是……”傅冬菊終于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沒看這么老大個箱子么?你讓我自己拎過來啊?”大個子的確拎著個箱子,哨兵又盯著箱子看。傅冬菊眉毛一豎,一把奪過箱子,刷拉打開:“趕緊檢查趕緊看,啰嗦完了我要采訪老頭子!”箱子里是一些稿紙,文具。傅冬菊一耍大小姐威風(fēng),哨兵反而踏實了:“您好,請等通報?!?/br>傅作義穿著普通士兵的夏季軍裝。土黑藍(lán)色,沒有形狀,裹在身上。他沒有換美式軍裝,好像也不屑于穿,在一群假美國人里簡直特立獨行。傅冬菊關(guān)上他辦公室的門,轉(zhuǎn)過身,輕聲道:“爸爸。”傅作義沒作聲,伏案疾書。傅冬菊并不著急,站在門口看著老父。今年一月份傅作義經(jīng)營多年的嫡系35軍被共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傅作義差點背過去。能攻善守的名將老了……傅冬菊眼睛一酸,看向一邊。傅作義寫了半天,鋼筆一頓:“來的什么人?!?/br>傅冬菊身后越出一個人,高高的個子,挺直的腰背,非常講究的軍人氣勢。他摘下帽子和眼鏡,微微一笑:“傅司令,好久不見?!?/br>方步亭坐在書房沉思。他習(xí)慣坐在黑暗里沉思,這樣安靜且安全。忽然這樣的寂靜被打破,有人敲門:“父親?!?/br>方步亭應(yīng)道:“進(jìn)來?!?/br>方孟韋打開門,走廊的燈光從他背后映進(jìn)來。他脫了警服,換了白衣白褲,局促地站在走廊和書房的交界處:“父親?!?/br>這個孩子……也只有二十三。脫了警服,看著竟然這樣小。“進(jìn)來,關(guān)上門?!?/br>方步亭起身,打開沙發(fā)拐角的落地?zé)?。茶幾上擺好了茶具,三只杯子。方孟韋拘謹(jǐn)?shù)卦诜讲酵γ孀?,看著方步亭將茶緩緩倒?jié)M三只茶杯。“方家的祖宗……要回來了。”方孟韋的圓眼睛一瞬間有了神采:“大哥回來了?”一時又想起來這樣太尷尬,只好垂頭弄著手里的茶杯。“是啊,你大哥就要回來了?!狈讲酵げ灰娤采?,又給小兒子續(xù)上水。“全靠崔叔,我覺得崔叔……崔叔應(yīng)該不是共產(chǎn)黨?!?/br>方步亭冷笑:“能救你大哥的人,要么是共產(chǎn)黨,要么是國民黨里跟老家伙們對著干的人。崔中石屬于哪種?”崔中石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哪里可能跟別人“對著干”。方孟韋垂著眼看茶杯,昏暗的落地?zé)魷厝岬鼗\著他的臉,方步亭不忍心針對這個還有些天真心軟的小兒子:“國防部預(yù)備干部局救的你哥。不光救,還重用。重用你哥成為北平經(jīng)濟(jì)稽查大隊大隊長,北平一應(yīng)賬目,他全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