鈺本來看到她時已經(jīng)只在抽噎，被打了兩巴掌，又遭一通怒吼，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卻將她抱得更緊。

    沈楠惱火地去拉他，失控一般大吼大叫：“你別抱著我，我不要你了！把你丟在這里，誰愛要誰要！”

    然而小孩子的手卻像是鐵鉗一樣，竟然沒讓她拉開，她氣急敗壞地又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兩巴掌。

    廣播室都是些中年女人，看不下去這場景了。

    有人開口勸道：“姑娘，孩子本來就嚇到了，你再這樣該把他嚇壞了！”

    沈楠頭也不抬惡聲惡氣地反詰道：“我教育自家小孩，要你們管？！”

    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很難看，就像是一個撒潑不講理的市井女人?？墒切闹心切┍粔阂痔玫臇|西，諸如煩躁、恐懼、焦慮和惱怒，因?yàn)樯蜮暤淖呤В灰还赡X揉成了一團(tuán)爆發(fā)了出來，已經(jīng)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哎！我說你這姑娘怎么這么沒素質(zhì)？你一個當(dāng)家長的，讓這么小的孩子單獨(dú)待著知道有多危險嗎？”

    “是啊！得幸好遇到這個小伙子，將孩子送來了廣播室。要是碰上個不安好心的，你這孩子恐怕今天就真丟了?！?/br>
    沈楠的腦子嗡嗡作響，與此同時，因?yàn)檫@短暫的發(fā)泄，那些亂七八糟的暴躁，也如同退潮的海水一半慢慢散去，半晌之后，她終于從歇斯底里的狀態(tài)中回神，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小小的室內(nèi)，唯一一個年輕男人身上。

    然后在剎那間僵住，腦子里一片空白。

    旁邊一個中年女人見狀，示意道：“姑娘，你還不好好感謝人家！要不是小伙子把你家孩子送來，還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呢！”

    沈楠一直覺得命運(yùn)這個東西太不可捉摸，短短幾年，她從一個驕奢任性的富家女，淪落到在廣告公司打工養(yǎng)家糊口，還不情不愿養(yǎng)著一個自己當(dāng)初厭惡至極的小孩。但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命運(yùn)最詭譎的地方，不是人生的大起大落，而是平淡生活中時不時冒出來的一點(diǎn)你完全來不及應(yīng)對的荒謬。

    就比如現(xiàn)在，自己失控發(fā)瘋的樣子，被一個多年不見的大學(xué)同學(xué)盡收眼底。

    一個她絕不愿意被他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大學(xué)同學(xué)。

    她反應(yīng)過來旁邊幾人口中“小伙子”指得就是自己這位老同學(xué)，自嘲般扯了下唇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無常：“謝謝?！?/br>
    姜雁北眼神平靜，神色淡漠，似乎對剛剛這場鬧劇沒什么反應(yīng)，聽她道謝，輕描淡寫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沒事?！?/br>
    說完這句，他看了眼沈楠跟前的男孩，又朝屋子里其他人禮貌地道了聲謝，便邁開長腿走了出去。就像一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陌生路人。

    這會兒正是購物中心夜晚的一個人流小高峰，過量的二氧化碳流淌在暖氣中，讓人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姜雁北疾步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購物中心，迎上撲面而來的冷風(fēng)，心中的燥悶才稍稍散去一點(diǎn)。

    短短二十四小時不到，他與同一個人偶遇了三次，不知道這叫不叫緣分。她過得顯然不是太好，一個生活順心的女人，即使是孩子走丟，也不可能出現(xiàn)剛剛那種狀態(tài)。

    他不知道這幾年她經(jīng)歷了什么，也許是家逢變故，也許是婚姻不幸。不管怎樣，看到那種人過得不好，他應(yīng)該覺得大快人心的。但是他卻一點(diǎn)都笑不出來，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憋悶感，堵在心中難受得厲害。

    他寧愿再見到她時，她仍舊是那個張揚(yáng)跋扈不可一世的沈楠。

    第7章

    姜雁北離開后，還留在廣播室的沈楠，也徹底從失控的狂躁中清醒過來，恢復(fù)了作為一個都市麗人的體面。剛剛那股被姜雁北撞見的羞恥和窘迫，也如同青煙一般，漸漸消散，只留一點(diǎn)若有若無的殘跡。

    她不得不承認(rèn)那點(diǎn)荒謬的矯情實(shí)在可笑。無論是姜雁北還是姜雁南，對一個早被生活所裹挾的人來說，都不重要了。

    回過神的沈楠禮貌地跟屋子里的人道謝：“不好意思，剛剛沒找到小孩子，太心急了?！?/br>
    屋內(nèi)的幾個女人都是做母親的，自認(rèn)理解一個女人丟了孩子的心理。她一道歉，就都大度地原諒了她之前的歇斯底里，七嘴八舌熱心地回應(yīng)。

    “理解理解，以后多小心點(diǎn)。”

    “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的時候，可不能讓他一個人哦?！?/br>
    “是啊，現(xiàn)在到處都有拐小孩的，尤其是漂亮男孩，那就是人販子眼中的香餑餑?！?/br>
    沈楠只覺得腦子里像是被塞進(jìn)了千萬只蜜蜂一起在嗡嗡嗡，她勉強(qiáng)擠出了個笑容，拉了拉抱著自己的沈鈺，沒拉動，干脆一把將人抱起來，轉(zhuǎn)身往外走。

    沈鈺是真被嚇壞了，被她一抱上，雙手就緊緊箍住她的脖子，怎么都不松開。

    沈楠幾乎沒怎么抱過這個孩子，何況沈鈺已經(jīng)不是兩三歲的幼兒，她抱著他的動作別扭又吃力，好幾次想強(qiáng)行把人薅下來，但沈鈺在她耳畔一顫一顫的嗚咽，以及流淌在脖頸里的溫涼淚水，到底還是讓她猶豫了，一口氣咬牙堅(jiān)持到了出租車內(nèi)。

    今天鬧了這么一出，她也沒有心情再去酒吧駐唱，打電話給酒吧老板陳姐請了假。臨時請假，哪怕是和她關(guān)系不錯的陳姐，也頗為不滿，電話里的語氣滿是埋怨：“沈楠，我知道你忙，但能不能別總是等酒吧要開門了，才告訴我今晚來不了？我重新安排人也得時間的?！?/br>
    沈楠無意辯駁，抱歉道：“不好意思陳姐。”

    “行了行了，別弄得我跟個周扒皮一樣，讓你別管你家里那些破事，你非得管。以前你恨不得殺了你爸那個小三，誰知道現(xiàn)在給小三養(yǎng)孩子養(yǎng)得還挺來勁。我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圣母轉(zhuǎn)世。你說你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干嗎過這種日子？”

    干嗎過這種日子？天知道！

    沈楠苦笑地扯了下嘴角：“陳姐我掛了，還在出租車上呢！”

    “掛吧掛吧，明天準(zhǔn)時來。”

    “嗯?！?/br>
    懷里的沈鈺大概是哭得太累，車子行了沒多遠(yuǎn)就睡著了。白嫩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眼角有濕漉漉的水跡，在夢里也還在微微抽噎著，一雙手仍舊沒有放開沈楠的脖子。

    這孩子其實(shí)挺爭氣的，長得一點(diǎn)都不像那個拋棄他的親媽，反倒和她這個jiejie有五分相似。陳姐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管這個爛攤子，她自己其實(shí)也不明白，有時候想，可能就是沈鈺這張和自己越來越相似的臉吧！

    可這個理由真是連自己都沒法說服。

    她盯著小孩子的面頰，伸手給他擦了擦眼角，小心翼翼將他的手從自己脖子拿下來，給他換了個舒服點(diǎn)的姿勢躺在自己腿上。

    出租車?yán)镉行?，她打開一點(diǎn)窗戶，讓夜晚的涼風(fēng)吹進(jìn)來，總算舒服了些，腦子里卻忍不住浮現(xiàn)剛剛姜雁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