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地一頭闖進(jìn)綿延到天際的茫茫草原。

    烏云滾滾壓迫而來，北風(fēng)越來越緊，眼看一場大雪即將如約而至。

    ☆、追光者（六）

    北方草原的風(fēng)像刀子一樣往阿桃的臉割去, 往眼睛里刺去，她從來都沒把馬兒騎得這么快，快到感覺要飛起來。

    阿桃皺著眉頭，瞇著眼睛緊盯著晦暗天空下的廣袤荒原, 要不是她從小就在野外打滾, 怕早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迷失方向了，但此刻她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明, 天地線上那座藏在裊裊云海中的雪山就是她的目標(biāo), 是燕珩在的地方。

    阿桃堅信他肯定在雪山腳下, 當(dāng)他看到自己時, 必定會欣喜萬分。

    可彭和尚的話卻不斷在耳邊回繞, 不斷沖擊著阿桃的信念, 他說燕珩已經(jīng)死了。

    那么在最遠(yuǎn)的地方, 在天地的盡頭, 就什么都沒有，只是虛無, 只是阿桃縹緲的美好的夢。

    阿桃猛地一甩鞭子，馬兒撕叫著揚起前蹄，將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阿桃在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滾了好幾圈，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兒很有靈性, 繞著圈瘋跑了一會兒，見阿桃沒反應(yīng)，就過來用鼻子拱阿桃的身子。

    阿桃身子微微地顫抖，嗚嗚咽咽地哭聲在空曠的原野上飄蕩，融入風(fēng)中, 一會兒就消散不見。

    她撐著混著雪水的泥地站起來，拍拍裙擺上的污泥，緊抿嘴唇，堅定地瞪著泛紅的眼睛，把臉上的淚水抹凈，再次爬上馬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xù)往雪山的方向奔去。

    沒日沒夜跑了兩天，馬兒也吃不消了，粗粗地喘氣，阿桃找到一塊還算豐美的草地讓馬兒暫時休息。

    馬兒在旁邊吃草，飲水，阿桃被迫放松一刻，她癱軟地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一片稀疏的星星和在陰云中若隱若現(xiàn)的月亮，突然暢想起如果她再大幾歲，和燕珩一樣大，那可能就能多幫到他一些。

    如果她能和燕珩是同一國的子民，那就不必?fù)?dān)心那些國仇家恨。

    如果兩國之間沒有爭斗，如果能像辛吉所說，華夷無分。

    如果能生活在一個和諧和平的世界里，那么他們就不必浪費這么多年，不必走這么遠(yuǎn)這么辛苦的路。

    阿桃回想起在玉芙殿的書房看到那張萬疆輿圖時，驚覺世界原來可以這么大，她曾想著什么時候能走出自己小小的天地，去親眼看看那些名山大川。

    當(dāng)她真的走過了中原、北國、西域，最后來到草原，如雷貫耳的桑聶雪山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那是絲綢之路上所有旅人所向往的圣地，她卻覺得無比孤單寂寞，四周靜悄悄地，仿佛天地只剩下她一個人。

    此時此刻，阿桃最向往的是一處溫暖的小屋。屋里有盞燈，燈下有個燕珩，在等她回家，她為他做鞋襪，做衣服，有幾個吵吵鬧鬧的孩子，繞在膝旁玩耍，那就很好了。

    縱然世界上有那么多嘆為觀止的景色，恣意瀟灑的人，妙趣橫生的事，可如果身邊沒有那個人，歷經(jīng)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寒冷的風(fēng)吹醒了暈暈欲睡的阿桃，天上開始下雪了，飄散的雪花如搓綿扯絮一般，大片大片地織就一道道幕簾，遮住了阿桃的視線。

    阿桃找到一處低洼洞xue，把馬兒綁在一塊石頭上，她裹著衣服躲到了洞xue里。

    大雪呼嘯蓬勃，絲毫不憐惜孤零零流浪在外的阿桃，大風(fēng)吹了三天，馬兒被白雪壓垮了身子，它跪倒在地，只露出兩個眼睛，低低吟叫，怕是撐不過去。

    同樣撐不過去的還有阿桃，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身上逐漸冰冷，四肢也都僵硬了，她的呼吸漸漸微弱，眼睛除了一片白色，還出現(xiàn)了其他模模糊糊的場景。

    阿桃心道，完了，這是出現(xiàn)幻覺了。

    她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草原的雪夜里，卻是在一個精致典雅的庭院，庭院里有好幾株桃樹，盛春時節(jié)，午后時分，風(fēng)吹花落，一位孩童正躺在廊下睡覺，風(fēng)鈴深時深時淺，阿桃踏著風(fēng)鈴慢慢走過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熟睡的孩子居然是燕珩。

    那時候的燕珩不過六、七歲，他雙眼安穩(wěn)地合上，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應(yīng)該是夢到了開心的事。

    阿桃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小燕珩的臉，不成想風(fēng)鈴急急作響，小燕珩條地睜開眼睛，阿桃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一片澄澈如水的眸子里。

    阿桃從未見過這樣的燕珩，她遇到燕珩的時候，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背負(fù)了血海深仇，他的眼神里深懷愁緒，斷然沒有此時的純凈天然。

    小燕珩與阿桃對視許久，紛落的桃花定格在空氣里，阿桃眨了眨眼，畫面一轉(zhuǎn)，她卻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她坐在墻頭，耳邊有朗朗的讀書聲，她穿過綠郁蔥蔥的樹蔭里看過去，在窗戶邊那個背脊挺直的人，不正是燕珩嗎？

    進(jìn)了學(xué)堂的他褪去孩子的憨頑，十二三歲的模樣卻有大人的氣度，旁人在課間玩玩鬧鬧的時候，他仍舊認(rèn)認(rèn)真真坐在桌前念書，阿桃就這么靜靜地望著，伴著夏日蟬鳴，望到夕陽西斜，當(dāng)夫子說可以放學(xué)之后，燕珩終于站起來，不經(jīng)意間他透過窗戶往墻頭上一瞥。

    阿桃下意識坐直了身子，僵硬地伸出手晃了晃，向他打招呼?？刹坏妊噻褡魇裁捶磻?yīng)，阿桃竟又到了一片跑馬場上，無數(shù)少男少女從她身邊穿梭而過，旌旗彩帶翻飛，嬉鬧聲擂鼓聲不絕于耳，嘈雜之中，阿桃踮起腳尖尋找著燕珩的身影。

    沒花多少精力，她在賽場的東端尋到了燕珩，他那時候十八、九歲，是最好的年紀(jì)，恰逢蟾宮折桂，風(fēng)頭正勁。

    只見他揚起一桿，飛球進(jìn)洞，拿下關(guān)鍵一分，隊友紛紛策馬而來與他擊掌，賽場邊的女子都拋下矜持朝燕珩歡呼。

    而阿桃隱在最邊緣的秋葉林旁默默地注視，燕珩拎著球桿跑馬回場，飛快地穿過阿桃的跟前，駿馬奔馳短短剎那之間，燕珩朝這邊看了一眼，只一眼，引得阿桃心跳加速。

    最后一幕，阿桃回到了久違的家鄉(xiāng)黑水河，她坐在屋里，拿著剪刀游走于彩紙之上，優(yōu)哉游哉地哼唱著歌謠，外面白雪皚皚，原本的靜謐被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打破。

    阿桃打開門，卻見燕珩站在院子里，他的面頰、耳朵凍得通紅，他的呼吸急促不穩(wěn)，似乎是走了很遠(yuǎn)很久的路才來到阿桃的面前。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