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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恨方三那廝,從獄中出來便悄無聲息離了京城,京中舊居只留了一個啞仆看門,任誰也不曉得他去了哪里。所幸京中還有邱固胡十八等三五知交好友,大將軍葬在皇陵,輕易去不得,逢上心頭難過時,眾人便提著酒葫蘆去鄺不疑墓前,哭一場拜祭一番,聊解心頭郁悶也就罷了。只是風云流散,很快幾人也都各自分別,大將軍一手提撥起來的那幾個將領,有的去邊關鎮(zhèn)守,有的到各郡為官。雖說也都是封疆大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明升實降了。上任那日,有相好的京城官員為程五置酒送行,暗地里替他抱不平,宣武侯卻一笑置之,悵然道,自己比死去的將士們強多了,畢竟還有命在。這話傳到程老太爺?shù)亩?,侯爺?shù)牡埠苁歉锌艘环O氩坏綇那安粸樗驳睦衔?,如今也穩(wěn)重起來了。程老爺子宦海沉伏五十余年,深知當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一時波折在所難免。五小子如今看來是失了圣意,但他還年輕呢,皇帝的心思也不會一成不變,誰知道什么時候就峰回路轉(zhuǎn)了呢?退一萬步說,就算當今圣上一直不喜歡這些賀門將領,還有太子呢!自己老程家,可是正宗的□□。打太子還未出生時,兩家就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大將軍固然富大命大,若沒自家老五,當年能不能從彘圈逃出來還很難說。而若沒有大將軍立下汗馬功勞,鄭氏又怎會如此輕松地成為后宮主母?太子又怎會順理成章地入主東宮?正因如此,當大將軍戰(zhàn)死沙場之后,朝中有些人覺得太子沒了大靠山,蠢蠢欲動欲行不軌之事時,京城程家、邱家、和鄭氏聯(lián)姻的林家等世家大族都群起而攻之。好幾位大臣頻頻上奏章,懇請皇帝分封兩位皇子去地方上為王。老將江源更是正式把鄭謖納入門下,衛(wèi)護太子之意昭然若揭。朝堂上一番明爭暗斗之后,元始二十年春,皇帝終于封兩位皇子為滁洲王和安山王,兩位王爺于當年離開京城奔赴封地,遠離了京城政治中心,皇儲之爭告一段落。遠在益州為官的程五聽到這消息時,很是松了口氣。同時又覺得大將軍雖然身死,余蔭尤在。自己跟他算是跟對了人。太子和皇后安穩(wěn)無虞,想必大將軍泉下有知,心中也必然欣慰。念及此,便帶著三五仆從去益州城外打馬跑了一圈,遙望京城方向,心頭只是一片悵然。及至歸家時,他家大娘子喚奴仆上來服侍,等洗臉換了衣服,才奉上一個小小印章,道:“說也奇怪,今兒外頭來了兩個人,說是五郎舊識,問他們姓甚名誰,卻又不說,只給了這枚章兒。五郎你瞧,可是熟人的東西?”程五就著她的手瞧了一眼,只看到那印上小小一個方字,立時臉色就變了,一把奪過印章來,道:“那人現(xiàn)在哪里?可曾把人留住了?”程家娘子見他如此著忙,也慌了神,忙道:“那人不肯留,已是走了,也不曾留下什么住處地址?!?/br>程五便把那印章緊緊攥在手里,一邊吩咐從人,一邊往外走,道:“去城里各客棧打聽打聽,有沒有一位方爺在此地投宿。若打聽著人了,千萬請他來府里一趟!……算了,還是我親自跑一趟罷!”說著牽了馬,領著人如飛般往外去了。不說程家娘子在家如何驚訝,單講程五帶著奴仆,在益州城里挨家客棧打聽方犁消息,卻是人都說不曾見過什么姓方的旅客。程五卻是不肯死心,直打聽到天黑,才悵悵地回來了,在家歇了一晚,左思右想,不知遺漏了哪里。卻是程大娘子見夫君悶悶不樂,提醒他道:“既然不在客棧,難不成宿在這城里別的熟人家?”程五搖頭,道:“自打鄺大哥和大將軍去了,方三兒在這世上哪還有什么比我更熟的熟人?……也不知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只可嘆他和大將軍好了一場,最終卻是這么個下場,真是想想我心里就不大暢快……”程大娘子卻又凝神細想了片刻,道:“既然益州城里沒甚熟人,難不成住在水上?”一語提醒了程五,原來益州城外便是益陽河,來往商旅多有乘船路過的。夜間便不上岸,只宿在碼頭邊。程五忙爬起來,半夜里就要起身往碼頭去。卻被大娘子拉住了,道:“這時黑燈瞎火的,卻找誰打聽去?城門也關了,好歹等天明再去?!?/br>于是翌日清晨,程五天不亮便起了身,急急忙忙地梳洗了,騎上馬,帶著三五從人便往城外跑。等到河邊碼頭時,已是天光大亮,果然河邊停著三五艘船,一些人忙著上上下下地搬運貨物。自從去年冬天,皇帝在幾次廷議后下了詔令,廢除了三年前頒布的告緡令。消息傳出后,大夏蟄伏多時的商賈們立刻心思活絡起來,如今官道上也陸續(xù)出現(xiàn)一些拖運貨物的馬車和商隊。沉寂多時的渡口碼頭,也漸漸熱鬧了起來。仆從不等吩咐,早挨著船只打聽去了,只留程五一人騎在馬上,伸著脖兒往四面看。猛可里看到其中一條船要離岸了,忙驅(qū)馬跑過去,對船上艄公道:“老伯,借問一句,船上可有姓方的客人?”那艄公抬頭望望他,停下手中船槳,道:“大爺可是姓程?”程五心頭一突,忙翻身下馬,連連點頭道:“正是!快停下船,告訴方三兒,程孝之來了,請他過府一敘!”那艄公便對旁邊小舟子說了兩句,舟子如飛般進了船艙,片刻后從艙中走出一人來,身著湖藍袍兒,面白如玉,不是方犁是誰?方犁卻不命人靠岸,只站在船上遙遙對程五拱一拱手,道:“程兄,今日就此別過了,來日有緣,再敘別情!”程五大急,大聲道:“方三兒,忒不仗義!虧哥哥素日想你想得夜不能寐!好歹上來寬坐片刻……”一語未了,那語嘎然而止。就見舟中此時又走出一個人來。那人身形高大英武,穿著月白色袍兒,越發(fā)顯得玉樹臨風。雖頭上帶著個遮陽的斗笠,看不清臉,然而程五與他家大將軍朝夕相處這些年,豈有認不出來之理?當下程五怔立當?shù)?,如遭雷擊。船上那兩人卻并未再說話,只吩咐舟子開船。艄公依言忙碌起來。船只緩緩離岸,朝下游而去。賀言春伸出一只手摟著方犁的肩,兩人站在船上,遙遙朝程五揮了揮手。直到船只變成一個黑點,再也看不見了,程五的心還在怦怦亂跳。萬般思緒都涌上心頭,一時是恨,這般要事竟將自己瞞得死死的,虧他還為此哭了兩三年;一時是憂,也不知大將軍詐死之事,還有多少人曉得?;仡^仔細分析,卻又放下心來。以將軍行事之機密,連自己和胡十八等人都蒙在鼓里,只怕這事除了齊小白,世上再無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