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看了他一眼。

    管事一顫，額頭出汗，慌忙道：“這……這怎么辦！我們的人只能應(yīng)付尋常賊人……這，怎么這一路這樣不太平！”

    術(shù)士哪里是尋常能見到的？他們出入宮闈，是無數(shù)腥風(fēng)血雨背后那一抹刀光和劍影，應(yīng)該遠(yuǎn)離民間，穿梭于天下各國的大人物之間。

    羅家雖然是辛秋君的門客，是春平城的豪商……但說到底，也只是一介豪商罷了。

    管事用求助的目光望著姜月章，很快又去看裴沐。

    他欲言又止。

    裴沐則望著車窗外：“起霧了。”

    原本車隊已經(jīng)能望見茶陵山脈的出山口，隱隱可見落月湖的銀色反光。可此時，灰白色的霧氣層層涌動，很快就淹沒了去路。

    一匹匹靈馬都不安地停下。車隊的人們往后看，發(fā)現(xiàn)來時的路也盡數(shù)被淹沒了。

    “裴小公子……”管事硬著頭皮，試著開口。

    一只蒼白的手掌橫在車窗前，阻擋了管事的視線。

    管事頭皮發(fā)麻，僵著脖子，才看見那位幽魂似的姜仙長已經(jīng)飄飛在他身邊，垂眸看來的眼珠里浮動著一層懾人的紅光。

    “小騙子，你先不要開口。我要和管事談一談?！?/br>
    姜月章的聲音也幽暗縹緲，令人想起深夜山林中飄蕩的鬼火。

    “你們車隊里的‘那樣?xùn)|西’……引來這無數(shù)螞蟻的東西，究竟是什么？”

    這問話縹緲輕盈，卻有十足的幽涼氣兒，叫管事不禁打個寒顫。他如被蠱惑，張著嘴，情不自禁想說出實話，可事關(guān)重大，他的意志力又死死抓住他，讓他掙扎著閉上嘴。

    青年也不惱，只淡淡看向遠(yuǎn)處迷霧：“如此，你們便自行解決敵人罷。雖說是些螞蟻，可計較起來，也能叫人知道疼。”

    他口中的“螞蟻”，是旁人眼中深不可測的術(shù)士，管事哪里敢輕視？

    裴沐看看兩人，抬手護(hù)住羅沐靈，卻是不言不語，眉宇間有一絲漠然。

    姜月章說得不錯，他是雇主。況且這車隊運(yùn)送之物，她也有些猜想。

    如果真是“那樣?xùn)|西”，也不怪姜月章想要。

    短暫的僵持中，還是羅沐靈抬頭望望他們每個人，咬咬牙，開口道：“姜仙長，我愿將上古靈物建木枝奉上，還請您救我等一行人！”

    管事大驚：“女公子不可！那是要獻(xiàn)給……”

    羅沐靈一擺手，雪團(tuán)子似的可愛小臉顯出冷靜的神情。此刻，她看上去不再是一個天真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合格的家主候選人。

    “即便將建木枝獻(xiàn)給辛秋君，也不一定能挽回辛秋君對羅家的信任。相反，如果將建木枝獻(xiàn)給姜仙長，卻必定能換得我們此行平安?！?/br>
    羅沐靈毫不拖泥帶水，直言道：“姜仙長，建木枝就在車廂夾層之中，放于特殊木匣內(nèi)。木匣所用的玲瓏萬象鎖要以特殊的鑰匙方能打開。鑰匙便在此處，請姜仙長收下?！?/br>
    她從頸上摘下一枚玉飾，上面雕刻復(fù)雜圖案，想來便是玲瓏萬象鎖機(jī)關(guān)所在。

    小姑娘的沉著冷靜，令在場幾人都略吃了一驚，不禁刮目相看。

    姜月章看她一眼，微微一笑。血煞風(fēng)起，將鑰匙一卷而沒。

    “很好?！彼?，“年紀(jì)雖小，卻比小騙子更識時務(wù)?！?/br>
    裴沐聞言，沒好氣道：“姜公子莫非以時刻折辱雇工為樂？”

    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霧中，只余縹緲清寒之聲，在諸人耳邊裊裊回蕩：

    “小騙子，護(hù)住他們。若我回來發(fā)現(xiàn)建木枝有損，便唯你是問。”

    裴沐鄙夷：“呵，說得就跟你打得過我似的?！?/br>
    她正要去護(hù)羅沐靈，卻見小姑娘身子一扭，趴到窗邊，不理她了。

    裴沐望著那圓圓的后腦勺，沉默片刻，仍是笑笑：“阿靈生氣也正常?！?/br>
    只這一句，便不再多說。過了會兒，卻是小姑娘自己回過頭，鼓著臉瞪她：“阿沐！”

    “嗯?！?/br>
    “等阿沐幫姜仙長做完事情，便來春平城，為我做事可好？”她板著臉，很有大戶人家女公子的威儀，“阿沐這般為主家盡心盡力，一定是個好門客！”

    裴沐望著她清澈坦率的眼神，心中一暖。她試著伸手去摸摸小姑娘的額發(fā)，有點開心地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被拒絕。

    “嗯，好?！彼兄Z說，“阿靈回家后好好精進(jìn)醫(yī)術(shù)，等到我回來……若能回來，一定來看阿靈?！?/br>
    小姑娘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這個大部分人都命運(yùn)坎坷的世界上，沒有誰能承諾自己一定擁有漫長的未來。

    但是，小姑娘并未多說。她只是重重點頭，鄭重道：“好，我們說定了?！?/br>
    裴沐再對她一笑。

    而后，她從車窗翻身而出，一躍而至車廂頂部。

    這時，羅家的車隊已經(jīng)以此架馬車為中心，收縮成一個圓形，而將兵刃對外。

    武修們在最外層拉好絆繩，布置好天雷地火網(wǎng)等常見的陷阱。雖然心知對上術(shù)士，這些陷阱多半是徒勞，可讓他們什么都不做，他們也心中難安。

    裴沐坐在車廂頂部，一時引來無數(shù)目光。她對此視若無睹，只望著四周情勢。

    方才還是灰白色的濃郁迷霧，現(xiàn)在正一點點被侵染成血色；輕薄的霧氣也開始有了粘稠的質(zhì)感。

    四下里更寂靜，所有自然之聲都已經(jīng)消失。天上地下，好像只剩了羅家這一隊車馬。

    在這份喘氣聲中，人和馬的聲音再是努力抑制，也顯得格外嘈雜。

    血色漸濃。

    像地獄開了口子，流出無數(shù)罪人的鮮血，匯集為無盡的河流。

    幸而，血霧之中，不時仍會傳來一些交戰(zhàn)之聲。一時是兵刃的碰撞，一時像是木頭沉重的“吱呀”聲；偶爾，才有一聲短促的慘呼。

    嘻嗚――

    時不時，還有這樣尖利短促的笛聲響起。

    沒人看見發(fā)生了什么。

    除了裴沐。

    羅沐靈忍耐許久，終于忍不住，抬頭喚道：“阿沐……”

    “噓?！迸徙遑Q起一根食指，卻又說，“不必?fù)?dān)憂?！?/br>
    她注視著某個方向，左手前伸。忽然地，車隊里屬于某個人的弓箭便自行飛出，彈入她的掌中。

    弓箭的主人想要驚呼，但還是及時按捺住了。

    裴沐拉開弓弦，緩緩巡視四方。

    忽然，她耳朵尖一動。

    嘻嗚――

    笛聲再度響起。

    裴沐變換箭矢所指方位，迅速算道：“商音，陰二，震位逆二――兌！”

    箭尖由東北轉(zhuǎn)向東南，然后――

    箭矢如光，驚艷天地。

    這是一箭，也是一劍。

    兌位某處，有血rou被刺中的聲音傳出！

    血霧忽然轉(zhuǎn)濃，如海面漩渦翻涌。

    血煞之海中，笛音再起。

    而――箭矢也再起！

    “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