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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等了三天也沒等到什么工人。 他自己去找人,要么是太貴,要么是已經(jīng)放假了。 幸好床不在空洞下面,就是冷了一點(diǎn),李白還不至于太落魄。白天無聊,他就會走到商場,也不買什么,只是想聽里面放的王菲的歌。只是又過了幾天,離除夕越發(fā)地近了,李白還得了重感冒,半夜發(fā)起燒來,第二天爬起來把自己裹得像個蘿卜,沒有醫(yī)保去醫(yī)院開藥,他隨便找了家沿街小藥店,錢包仍然元?dú)獯髠?,他突然很委屈,意識到自己的凄涼。 他買了瓶礦泉水,但心里是很想喝溫開水的,一邊吞藥片一邊掉眼淚,他還灌了一肚子冷風(fēng)撐得邊走邊噎。先前怕有人從洞里鉆進(jìn)去偷東西,他把值錢東西都帶在身上,其實也就是那個裝鈔票的牛皮紙信封和一個栓了鑰匙的懷表,就這么帶著全部家當(dāng),走到了車站。 淚眼模糊地照著站牌看了一會兒,方向是紅色,字是松綠,北京的地名都奇形怪狀,有些不認(rèn)識的字,但李白認(rèn)識那四個字,北大東門,看準(zhǔn)線路,他爬上那輛朝北的公車。 要想找到楊剪,李白唯一知道的就是物理樓和學(xué)五食堂。他覺得前者更可靠一些,在棉襖領(lǐng)子里埋著臉,小跑著找過去,卻發(fā)覺門口守著保安,還拉著“禁考試作弊,樹嚴(yán)謹(jǐn)學(xué)風(fēng)”的橫幅。 是在期末考試嗎?這大樓連帶著整片校園都靜得出奇,李白知道自己這回混不進(jìn)去了,他站在保安看不見的一個小路口,等了半個多小時,五點(diǎn)出頭,天色已經(jīng)落得十分昏沉,耳邊響起動靜時腦袋也不太清醒了,反應(yīng)了十多秒,李白才想明白那轟隆隆的聲音是學(xué)生們聊著天在下樓。 順著聲音找,人流正在漫延,馬上要把他吞進(jìn)去,李白想著其中找到楊剪,好巧不巧,他一打眼就看見,走在最前面、穿著長風(fēng)衣、左右都挽了朋友的是那位胡倩。 胡倩顯然也看見了他,拍拍旁邊的女伴,還往他身上指,一定是在議論什么。 李白退了兩步,突然之間,他完全沒了當(dāng)初楊剪站在身后時對峙的能耐,也不再想走到那洶涌人堆里去了,馬路牙邊上是冬青樹圍成的墻,他靠上去,接著退,然后,屈腿蹲了下去。 李白坐在了冬青樹里。 他以前也喜歡這么干,坐在樹里只露出身體的一小部分,他覺得安全,但那是在南京,某些鮮有人踏足的公園角落,他拿了工資可以休息一會兒的時候?,F(xiàn)在是在陌生的大學(xué)校園,教學(xué)樓不斷冒出的人潮旁。那些人嗡嗡嚶嚶地在說什么李白也聽不懂,自己跑到這兒來到底要干什么,他也產(chǎn)生了疑惑。 事實上,有時候李白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行為,越明白怪異,他就越攔不住,這也讓他經(jīng)??鄲?。他只是有種預(yù)感——自己要是再亂動,注定又要給楊剪丟人了,于是退得更深,抱起胳膊發(fā)呆,臉埋在膝頭,不敢再往外鉆,也不想被過路人看見。 這還是可以做到的,李白很瘦,身子骨也軟,鉆在各種犄角旮旯躲起來也很熟練,在兩棵樹的縫隙間他可以退到最后,腳也不露出去。 漸漸地,李白平靜下來。他聞到潮濕的泥土味,葉片上的灰塵被他的鼻息打濕,褲子下的舊雪融化了,他好像完全成了這道縫隙的一部分,沒人能強(qiáng)迫他,把他拽走。他也能看清一些外面的情況,人聲已經(jīng)清凈不少,不再是那種逼人的密集,可能再過一會兒,他就能自己出去了。 卻見有幾重黑影靠近,是有人站在了冬青樹墻前。 李白的呼吸又被吊了起來,第一反應(yīng),他覺得這是來找自己尋仇的胡倩,帶著她那群五彩斑斕的朋友,要用比狐貍精更難聽的話來罵他,擋在面前的樹杈被撥開時,李白覺得自己就是只被扒了殼的河蚌,他的牙尖在嘴唇上咬出血腥味。 “你在這兒啊?!甭牭降膮s是熟悉的聲音。 楊剪弓腰站在樹前,雙臂打開,和樹的懷抱一樣,就像把他攏在其中。 楊剪找到了他,他剛才連“快找到我吧”都不敢想。 李白頭腦空了一下,看見楊剪身后,枯枝間的天空還是灰灰的,喜鵲叫得很兇,路燈亮起了幾盞,還是有不少學(xué)生在燈下的路上走過。 楊剪也回頭看了看,李白才注意到他身后還站著個男生,穿了一身的黑,臉很白,高高瘦瘦的個子,五官被手機(jī)屏的熒光照得朦朦朧朧,卻很秀氣。 “你先走吧,老趙該等急了,晚上同學(xué)聚會我就不去了,高中那幫人也挺煩,過兩天我找你倆單獨(dú)聚?!睏罴魧λf。 “拜拜?!蹦侨它c(diǎn)了點(diǎn)頭,按著手機(jī)走了,根本沒對這里的異常表現(xiàn)出多大的好奇。 莫名地,李白松了口氣。接著只見楊剪蹲低身子,仍把枝葉撥向兩邊,就這么旁若無人地面對著他,看著他。楊剪的臉消腫了,眉骨上的瘀痕也痊愈,晦暗的天光和燈影中,他的臉很明亮。 開口沉默了一下,他才皺眉道:“你抽什么風(fēng)?” 李白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啪嗒。不知從幾歲起,有一個空杯子,玻璃的,透過它的世界看起來有點(diǎn)變形。李白只要閉眼就能看見它。他的世界好像也一直摸不出什么形狀。但是啪嗒,啪嗒啪嗒,就在剛才,掉進(jìn)去幾滴水。 水很清澈。 杯子不是空的了。 第5章十塊錢一次 李白被楊剪扽著手腕從冬青樹叢里拽了出來,摁在馬路牙子上坐著。他“哎”了一聲,屁股正疼,就見楊剪把背包往地上一擱,也在他身側(cè)盤腿坐下。 “我也不知道我抽什么風(fēng)?!崩畎状菇?,看著楊剪撐在一顆枯草上的手。 楊剪“嗯”了一聲,不再問,也不轉(zhuǎn)臉,默默看著前方步道上路過的一撥又一撥同學(xué),那種神游天外的模樣還挺愜意。人漸漸稀少了,有認(rèn)識的朝他揚(yáng)下巴,“嘛呢!” “我弟弟。”楊剪答非所問,拍了拍李白后背,沖那男生樂。 “你好,”男生朝李白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時間抓緊著點(diǎn),明天就清宿舍了。”說罷他圈緊圍巾,中氣十足道:“我先走了!” 楊剪照舊不緊不慢地朝他揮手。 “我們班長?!彼忉尩?。 “你們今天考最后一門嗎?”李白問。 “是啊?!?/br> “你怎么找到我的?”李白又問,余光謹(jǐn)慎地瞥向楊剪的側(cè)臉。 “胡倩找我說的?!?/br> 他回答得相當(dāng)坦然,而李白差點(diǎn)就眼前一黑。自己方才的行徑是被怎么描述的……無論怎么描述,不需要任何添油加醋,就已經(jīng)足夠詭異了。那不然怎樣?他恨不得把自己縮成樹下的土塊,楊剪怎么可能注意到他。某種程度上他還得感謝那姑娘,沒讓他白來這么一趟,等沒人了再自己灰溜溜地鉆出去,灰溜溜地回到自己漏風(fēng)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