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一個挺正派的紳士，就是特別的嚴肅。”

“哦，嚴肅！德國人覺得，只要他們繃起臉，就可以假裝沒侵略過別的國家。都是假的，邁克，別信德國佬嘴里的半個字。”

“你對他們偏見太深了。”

“我自己就是德裔，我打過交道的德國佬比你喝過的啤酒種類都多！”

“我的鄰居真是很討厭，看我不順眼?！?/br>
兩人愉快地罵了會兒娘，煩人的上司啦，寒冷的天氣啦，鬼鬼祟祟的穆勒一家啦。有個德國老頭一直偷偷窺視他們，被奧利弗用德語罵了幾句。邁克爾捧著酒杯呵呵笑，奧利弗說，“你這樣看起來就像個美國人了！畢竟德國佬笑起來從來都是皮笑rou不笑?！?/br>
“對啦，你最近見到昆尼西的meimei沒有？”奧利弗放下酒杯，臉有點紅，“就是那個金頭發(fā)的可愛姑娘。”

“沒有。”邁克爾撒了第二個謊，“我跟她不熟?！?/br>
“她真的很可愛，”奧利弗感嘆，“不像個德國女孩，你注意到?jīng)]有，她很喜歡笑?！?/br>
“行啦，老弟，人家已經(jīng)訂婚了，放棄吧！”

“我單純感慨一下不行嗎？世上的可愛女孩都名花有主，為什么我就遇不到一個屬于我的金發(fā)女孩？”

“她就算沒訂婚，也不會屬于你，”邁克爾咽下一口啤酒，“他們家是貴族，肯定看不上咱們普通人?！?/br>
“所以說，這都怪我爺爺?！眾W利弗聳聳肩，又叫了杯酒，“誰讓他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是個農(nóng)民呢？我孤獨終老，全是被這個可悲的姓氏所拖累?！?/br>
與奧利弗擁抱后，邁克爾開車回去。路邊的積雪離融化還早，他小心地踩著樹枝前進。遠遠地，昆尼西家一樓窗戶透出溫柔的燈光，伴隨著晚歸的飛鳥，忽然響起了沉郁低緩的旋律。

“我回來啦……”邁克爾脫下大衣，抱在懷里，“你檢查檢查，我很小心，但是不確定——”

昆尼西看了他一眼，繼續(xù)彈奏那首曲子。邁克爾坐在他身后，閉眼聆聽。也許喝了酒，他感到微微眩暈。音符敲打耳膜，震動神經(jīng)，眼前好像出現(xiàn)一片靜謐的大?！疑暮?，深黑的礁石，以及大海，閃爍著銀光，泡沫潔白……

“睡著了？”樂曲戛然而止。邁克爾睜開眼，揉揉眼角，“沒有，我覺得很動聽……讓我出現(xiàn)了幻覺。”他老老實實地說，“我看到了海?！?/br>
“海？”昆尼西笑了一下，要是奧利弗親眼目睹，定要鄙夷地說這就是正宗的“德國式笑容”，“只有海嗎？”

“還有，”邁克爾奮力眨巴眼睛，“還有，你。”

這次昆尼西沒有笑。他拿下邁克爾頭上的帽子，翻過來，在邁克爾鼻子前晃晃，“這位先生，曲子不能白聽?！?/br>
“好吧?！边~克爾掏掏口袋，“這是二十芬尼……租衣服的錢。然后……”

他把錢包里所有的錢——紙鈔、硬幣、美金、馬克一股腦倒進帽子?！斑€有張存單，不過——”

昆尼西挑出二十芬尼，又拿了一個五芬尼硬幣。

“都給你，”邁克爾把帽子塞給他，“拿著。”

“我彈的就只值這個價錢?！崩ツ嵛髡f，“五芬尼足夠了。”

可能是受到那首曲子的影響，邁克爾的心臟似乎脹大了一圈，在胸口瘋狂蹦跳，想尋找一個出口。他的臉肯定紅了，耳朵guntang，額頭的血管噗噗跳動?！澳闼麐尡任腋?，真的。”邁克爾猛地抓住昆尼西的手，把他拽到沙發(fā)上推倒。昆尼西沒有反抗，也沒有吭聲，安靜地躺在那里。邁克爾撩開昆尼西額頭的金發(fā)，在家里，德國人沒有用發(fā)蠟，頭發(fā)柔軟地垂落。那雙眼睛這么藍，如同月光下的深?！褪悄瞧！疑?、礁石黝黑、大海，閃爍著銀光，海浪泡沫雪白……

“我可能感冒了，很熱，”他沮喪地將額頭貼上昆尼西的，“cao，都怪我老子……老邁克實在太矮了……矮腿牛生的小牛也是矮腿牛……你鼻子也比我的高……”

“傻瓜?！崩ツ嵛鬏p聲說。

“不許說話?！边~克爾吻住他那形狀優(yōu)美的嘴唇，要是可以的話，他想這樣一直吻他，永遠吻他，讓他成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困難，吻也越來越用力。他有一種恐慌，又有一種欣喜。這種感覺出現(xiàn)過一次，讓邁克爾高興而傷感?！拔铱赡芤偭??！彼鷣y親吻昆尼西的眼睛，“你們德國的酒一定下了毒藥……”

昆尼西攥著那三枚芬尼硬幣，嘴角破了一小塊皮，“傻瓜?！?/br>
第43章-春天來了，最先聞到的是泥土濕潤

春天來了，最先聞到的是泥土濕潤的清香。細長的蕨草彎彎曲曲地長滿小路兩旁，草葉冒出青翠的腦袋。穆勒先生又開始將全部業(yè)余時間花費在花園中，邁克爾推開窗戶，對方抬起頭，隔著籬笆瞪他一眼。

“不要——”

“不要笑成我這樣?！?/br>
“哪樣？”

夏莉好奇地注視邁克爾，邁克爾按住嘴角，嗡嗡地說，“卡爾教育我，標準的德國人笑起來不要露牙齒?！?/br>
“沒這種規(guī)定，你當然可以笑?！毕睦蜉p快地說。

“應該在花園里種點東西，”邁克爾癱在沙發(fā)里，“比如花之類的……但是我只會種莊稼，我沒種過花。”

“你會種小麥嗎？”

“會，我的小姐，我還會放牛、養(yǎng)雞、訓練小狗?！?/br>
“小狗！”夏莉興奮轉頭，“卡爾，你聽到?jīng)]有？邁克會訓練小狗！”

“安靜，不要——”

“——大吵大叫——”

昆尼西似乎試圖將邁克爾“改造”成一個德國人。邁克爾最近老生出這種錯覺。昆尼西事無巨細，不但嚴肅地糾正他德語，還包括握手的姿勢和力度，吃飯時擺放刀叉的位置，穿衣的風格——他帶著邁克爾買了好幾件新外套，都是同一種風格的深色。昆尼西還告訴邁克爾，假如客戶來辦公室，最好的午餐是小面包和氣泡水，再加點果醬，沒比這更德國、更講究的了。

“對了，”邁克爾壓低聲音，“奧利弗那個家伙，沒有sao擾你吧？”

“奧利弗？”夏莉的藍眼睛閃了閃，“沒有。”

“奧利弗是誰？”弗蘭茨湊過來，握住夏莉的手，“學校的老師嗎？”

“我的……朋友?！边~克爾說，“他是個好人，就是喜歡胡說八道?！?/br>
“胡說八道可不是種好素質?！备ヌm茨說，“人們應當謹言慎行。”

“沒錯。”邁克爾點點頭，“我已經(jīng)告誡過他一百多次了?！?/br>
奧利弗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邁克爾“越來越像個德國人”的?！拔宜麐寣懡o‘大妞兒’——你知道嗎，老邁克瘋了，天天穿著西裝和大衣，戴頂sao包的帽子。只要他不張嘴，你絕對看不出他是個美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