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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著頭皮站出來的是一直伺候他起居的小隊長吳達,這個黝黑結實的小個子頂著隊里所有人的目光,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按笕耍笕诉€是吃點東西,沐浴更衣再睡吧。進來的時候下官已經吩咐下去,這一會兒就該好了。”凌玉城腳步一頓。再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難道都要當面駁回?不等他開口,大桶大桶的熱水已經被抬進隔室的屏風背后,飯食也跟著送了上來。熱騰騰的稀粥里滾了蛋花rou末,雖然倉促間來不及配上小菜,撲鼻的香味仍然讓人食指大動。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氣,這才覺得胃里一陣陣空落落的疼痛,由不得在下屬期待的目光中輕輕點了點頭。盡管滿心憤懣傷痛,然而凌玉城究竟是兩天兩夜水米未進,如果不算上元紹在場時睡的一個更次,也足足有一天兩夜目不交睫。此刻桎梏盡去,親衛(wèi)環(huán)護,他熱騰騰一大碗粥下肚,又在暖暖的水里洗去一身風塵,換上干凈柔軟的衣服,雖說心事重重,卻還是一沾上枕頭就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房里簾幕低垂,一縷金色的陽光從窗簾縫隙斜斜透入,可以看見無數(shù)細細的灰塵正在光柱當中上下飛舞。窗外腳步輕輕,是衛(wèi)士們正在來回巡邏,時不時有人快步跑到小院門口,壓低聲音交換幾句話,然后立刻迅速遠去。一切的一切,都和昔日在軍營里,每一個早晨安然醒來的時候沒有任何區(qū)別。空洞的腸胃正在怒吼著揭示自己的存在——畢竟兩天兩夜沒吃東西,那一碗粥實在頂不了多少事,但是除此之外,竟是連根手指都懶得抬起。暄軟的棉被暖洋洋的渥著周身,眼皮沉沉的一個勁往下耷拉,很想就這樣繼續(xù)睡下去了事。掙扎了半天,凌玉城終于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打算無視胃腸的抗議,無論如何睡飽了再說。然而稍一轉側,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墊在底下硌得慌,昏昏沉沉地在被窩里摸索了半天,抓到手里的卻是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東西。小小一個才堪盈握的金屬匣子,表面光滑,細細摸去卻有許多線條和凹凸斑駁,安安靜靜地躺在被窩里——手指合攏的那一刻,凌玉城只覺得心臟往下一沉,剎那間四肢百骸全然冰冷。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被這個小小的,被體溫熨得暖熱的盒子映照得纖毫畢現(xiàn),冰冰冷冷,無所遁形。他終究,還是不得不面對。把那個硬邦邦的小盒子握在手里好一會兒,凌玉城才慢慢起身,披上一件早就放在枕邊的元青軟緞夾袍,怔怔地坐在床頭沉默不語。盒蓋早已打開,靜靜躺在里面的黑色藥丸深沉幽暗,仿佛一個旋轉著擴大的黑洞,貪婪地吸盡一切光線,連心神也不可自拔地被拖進這一片黑暗當中。“黑色的,是劇毒。”入口即融,毒發(fā)無救,帶來迅速而輕易的死亡。只要吃下去,很快,這世上一切煩惱痛苦,都與他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只是——“只是你自己,難道就甘心無聲無息自盡了事,白白葬送一身文才武藝?”“你一死,再過幾年朕麾兵南下,放眼南朝哪里還有對手?你也就是白白送了一條性命,卻礙不了朕的大計!”“大人,您,您不要我們了嗎?”凌玉城靜靜閉上眼睛。君子持身,寧死不辱。他并不是沒有赴死的勇氣,可是現(xiàn)在死的話……算什么呢?算什么呢???聲名既不能保全,抱負也無由施展,于國無功,于家無益,還平白拋下了這一班忠心的下屬……“有勇氣赴死,就沒有勇氣活下來么?”元紹曾經這樣問他,而他——無言可答。遠處忽然陣陣喧嘩,由遠而近,不知多少人在奔跑、在喊叫、在扯開了嗓子不管不顧的嚷嚷,像是平靜的水面上忽而有巨浪奔騰而來,亂石崩云,驚濤拍岸——“大人、大人!——羅將軍、夏將軍他們……他們,都平安放出來了!”凌玉城倏然睜眼。端親王臨走的時候說“父皇昨天就透過口風,打算赦免你那幾個下屬,旨意差不多也該下來了”,果然不是空xue來風。等凌玉城梳洗更衣,踏出房門,就看見一幫衛(wèi)士簇擁著他最親信倚重的幾個屬下,一陣風一樣卷了進來,把后堂前面的小小庭院擠得滿滿當當。一個多月不見,這些往日神采煥發(fā)的下屬們無不形容狼狽,金波和夏白甚至需要兩個衛(wèi)士左右扶掖著才能站立,然而一看到他負手站在庭前,一張張憔悴枯槁的臉上頓時都透出了光彩。“賀留?!?/br>“到!”“羅殺?!?/br>“在!”“金波。”“在!”“夏白?!?/br>“有!”“奚軍?!?/br>“屬下在!”向前踏出一步,凌玉城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些剛脫離牢獄之災的下屬,一個一個的叫著他們的名字。應答的聲音短促有力,透著壓也壓不住的激動欣喜,宛然和大戰(zhàn)之前所有人集合,聽他分派命令的時候沒有兩樣。“你們……受苦了?!膘o默一會兒,凌玉城慢慢開口,“這幾天好好歇歇,受傷的兄弟,讓醫(yī)官挨個兒診治一下——”詢問地向邊上看了一眼,賀留立刻出列,應聲道:“大人,親衛(wèi)隊五百人全部歸隊,醫(yī)官在外待命,隨時聽候大人吩咐!”凌玉城點了點頭,想起那個被親衛(wèi)隊上上下下稱為“寧見閻王,莫見老楊”的醫(yī)官楊秋,忍不住眼角微微一彎。看見他神情松動,即使是軍紀森嚴,也壓不住一陣高高低低的哀號在隊列里響了起來——親衛(wèi)隊配屬的醫(yī)官是凌玉城偶爾救下的一個江湖游醫(yī),醫(yī)術固然高超,性子卻是一等一的古怪,治病療傷的時候心狠手辣,讓他出手治傷,還不如再被砍一刀來得舒服。算得上親衛(wèi)隊里除了隊長賀留之外的第一號人物,人見人怕,鬼見鬼愁。“都去休息一下,讓楊秋診治完了過來回話。賀留,你先跟我進來?!?/br>幾十道羨慕的眼神目送賀留跟著凌玉城消失在門內,這才垂頭喪氣的退出,一路上你推我讓,唯恐第一個去軍醫(yī)楊秋那里闖鬼門關。沒過多久,二門外西花廳旁一座三間倒座的抱廈里,一聲聲慘絕人寰的嚎叫接連不斷傳來,聽得等在門口的官兵們脊背上不停地沁出冷汗。后堂東廂的書房里,賀留背心的冷汗也是止不住地滲將出來。凌玉城指著書桌對面的座位讓他坐了,也不說話,只是捧著一杯茶靜靜啜飲,良久才慢慢問道:“那位天統(tǒng)皇帝陛下……對你們說過什么?”“大、大人!”賀留幾乎是反射性地跳了起來,被凌玉城目光一掠,又立刻老老實實地坐下,僵直在椅子上不敢動彈。凌玉城問話的口吻并沒有多么嚴厲,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