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膛一筆筆刻下血字。

韓兢狂亂地低語：“不要忘，不可……不可以……這個不可以……”

丹陽峰。

常伯寧。

封如故。

荊三釵。

終筆處，一縷心血順著“寜”字身滴下，流經(jīng)“丹陽峰”，“封如故”，在“釵”字處停留，又被韓兢抹去。

他喘息片刻，心緒歸于寧靜之后，匆匆掩好衣襟，攜劍而出，尋到一處斷崖，背對眾人，緩緩拭劍，同時整理心情。

從瘋狂中清醒過來后，他的頭腦告訴他，這樣的舉動，是浪費(fèi)時間且無用的。

封如故找上他不久，文忱那邊就鬧將起來。

三名道友失落在了魔道包圍之中，文忱等人急火攻心，吵著定要前去馳援。

這些時日，少了韓兢居中調(diào)和，文忱等人與封如故的關(guān)系愈發(fā)劍拔弩張。

一番唇槍舌戰(zhàn)后，文忱看向了韓兢，急急道：“韓師哥，把他們?nèi)说臓拷z線交給我，我把他們都給帶回來！”

所有指引弟子所處方位的牽絲線，都系于韓兢一身。

而早在文忱與封如故爭執(zhí)時，韓兢已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挑出了那三根代表遺失的道友的牽絲線。

文忱等人莽撞，非要硬闖險地，以如故性情，定不會坐視。

如此虛耗，終有盡時。

如故不存，眾人皆亡。

韓兢不動聲色，催動靈力，掐斷了那三根牽絲線，佯作是那三人不愿拖累眾人，自斷絲線。

這是道理，不是情理。

隨之，韓兢給出了答案：“他們?nèi)说臓拷z線都已斷了。”

此話一出，韓兢眼前一黑，一股心悸后知后覺地涌上心頭。

……自己……做了什么？

文忱等人未看出他的異常，悻悻離去。

封如故向來聰慧，果然察覺到了不對，趕來追問于他，還發(fā)現(xiàn)了他胸口暈開的一片血色。

韓兢心亂如麻，一把抓住想要追根究底的封如故，將他推開：“如故……不要碰我?！?/br>
此刻，韓兢終于外露了些許情緒。

想到被自己徹底拋棄的幾名道友，韓兢覺得自己應(yīng)該悲愴，可心底唯余木然一片，讓他連悲傷也無法產(chǎn)生。

然而，韓兢刻在胸前的字，似是起了作用。

太上忘情之道，并未全然入其心。

未及全冷的心頭血澆灌之下，在面對封如故時，韓兢竟本能地生出一絲柔情。

他避開封如故的視線，顛三倒四道：“離我遠(yuǎn)點(diǎn)兒……我很奇怪，我怕傷到你?！遗挛液芸爝B‘怕’也要忘了?！?/br>
封如故以為韓兢受傷發(fā)燒，便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忙推他去休息。

背對著他走出兩步，韓兢站定了。

韓兢憑最后一絲未喪失的情感，知道自己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若是任這無情之道在他身體里發(fā)展下去，到了某日，他會不會想要犧牲三釵？會不會傷害如故？

……這是他煉入太上忘情的初衷嗎？

思及此處，他抓住胸口處的衣服，對封如故緩聲道：“如故，我去了。你好好的。”

封如故的回答是什么，他未曾細(xì)聽。

韓兢大踏步地離開，離開眾人，向南方而去。

臨走前，他切斷了所有的牽絲線。

一來，這是為劃清界限，不愿他們尋來。

二來，他是擔(dān)心自己被魔道所擒，暴·露眾家道友位置。

三來，他可借此暗示如故，牽絲線只會將他們牢牢捆死在一處，必要之時，如故需學(xué)會拔劍斬亂麻，莫留此物，徒增牽絆。

然而，韓兢離開后不久，他獨(dú)身喬裝成魔道、行于“遺世”長街上時，封如故等人被丁酉擒捉一事便傳入了他的耳中。

聽聞此事，韓兢只是整了整面上紅紗，神色毫無所動。

他并未前去救人。

就算能救下眾人，有何用處？

繼續(xù)疲于奔命地逃亡嗎？

丁酉費(fèi)盡千辛萬苦，抓去道門眾人，想必不會單純殺人泄憤。

至少身份貴重的如故和三釵可保性命無虞。

要想救他們，唯一之法，是打開“遺世”之門，讓師父他們進(jìn)入。

問題是，外界之人，不知道封閉的“遺世”方位在何處。

而失落“遺世”中的他們，傷者過多，如故須與魔道搏命，修為大大虛耗。

何況，即使是全盛時期，如故的修為也還未到破碎空間、打破“遺世”的地步。

韓兢也做不到。

但是，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告知外界之人“遺世”的方位。

韓兢不知自己在煉入太上忘情道時出了何等差錯，然而如今，唯有將錯就錯。

否則，憑他現(xiàn)在的修為，連傳遞消息也不可能完成。

韓兢尋到了一處荒漠惡土，于白草黃沙間找到一處死地，沉寂心思，凝神靜氣，繼續(xù)往那極端之境煉入，一層一層，忘情絕欲，倍增修為。

從這一日起，日夜變換、時間流逝，對韓兢來說已沒了意義。

如故殺丁酉座下之徒何止千余，他雖可保命，然而遭囚多上一日，必多一日苦楚。

……而那人會因此心痛。

韓兢覺得奇怪，他自己都無法體會情緒的變化了，竟還會擔(dān)心旁人是否心痛。

在惡風(fēng)遍地的沙海之中，韓兢送走了百余輪明月。

直至某日，他再啟雙眼。

……心間是從未有過的曠闊，也是從未有過的荒蕪。

韓兢不及自憐，調(diào)運(yùn)靈息，雙掌結(jié)印，窮盡全身之力，按于地面，煥出卓然靈光！

然而，他所修的“太上忘情”，窮盡催動靈力的巨大損耗，讓他猛然栽倒在地，攥緊一捧滾熱的黃沙，好緩過心頭的一陣劇痛。

——四人結(jié)伴蹴鞠的場景，在他記憶中淡了，轉(zhuǎn)作一片淡淡的灰白。

……這件事仍存于他的記憶中，但是于他而言，沒有意義了。

好在，現(xiàn)在的韓兢已不在乎疼痛。

休息過后，韓兢再聚靈力，狠狠擊于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