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掩上門扉,如一看向了院落角落里的封如故。

剛才,封如故是被他握著腿、及時從墻上拽下來的。

“人柱”從后面兩手捂住了封如故的嘴巴，封如故猶自不肯安分，一尾魚似的，活跳跳的，一看見如一冷臉走來，便馬上學(xué)乖，抬起下巴，直勾勾地看著他，但眼里寫滿了恃寵而驕的“這次錯了，下次還敢”。

如一：“義父，你……”

下一刻，封如故立即無懼無畏地張開雙臂，是個厚著臉皮要抱抱的模樣。

如一深思熟慮，艱難地決定要給他一個教訓(xùn)，低嘆一聲，負(fù)手往屋內(nèi)走去。

誰想，他走出不過兩三步，便覺身上一重，一雙冰涼的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其中一只順著他寬松的僧袍圓領(lǐng)口摸了進(jìn)去，一路摸到了心臟位置。

如一心口被他指尖撩得微癢，面上卻假意不動分毫：“義父，你勿要同外人作那般親密言語，平白惹人誤會，著實——嗯……！”

他捉住封如故的手腕：“……不許亂掐?！?/br>
封如故偏頭看著他，是個一頭霧水的純潔表情。

如一退而求其次：“想出去玩的話，你跟我講，我?guī)愠鋈?。?/br>
封如故鸚鵡學(xué)舌：“想出去玩?！?/br>
如一隔著一層僧袍，輕拍一拍他為非作歹的爪子：“好?！?/br>
得了如一首肯，封如故快樂了，環(huán)住如一脖子，柔軟輕巧地蕩到他的身前，把自己掛在如一腰上，抬頭望他，眼里小狐貍的精光是再也壓制不住了。

如一自知又被他愚弄了，又因為他越長越像之前的封如故，不自覺咬了牙關(guān)：“你……”

沒想到，下一刻，他就把臉依偎在了如一的鎖骨上，乖巧至極地貼著他的耳朵，小小聲叫喚：“喵?！?/br>
如一：“…………”

……罷了。

如一望一眼正在墻角蹭柱子的灰貓，想，是時候帶義父出去見一見天日了。

不然，義父是要徹底被它給帶壞了。

趕在灰貓發(fā)·情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如一打點行裝，重踏人間。

見他與方丈告別，戒律堂長老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神情擔(dān)憂。

今冬，戒律堂長老生過一場重病，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性情倏然溫和了下來。

他問：“兩年了。他可曾放下？”

“放下，是對求道之人而言?！狈秸蓽睾偷?，“于如一而言，他所求的，從非道也。如今種種背負(fù)，倒也不失為一種快樂。身在人世，亦在西天極樂啊?！?/br>
“方丈，您此話何意？”戒律堂長老聽出這話里有些值得琢磨的意味，“……您是不是知曉什么？”

“啊呀?！狈秸烧兆焐陷p敲三記，“老僧老糊涂啦，不曉得，不曉得?！?/br>
封如故再踏人世，看什么都是新鮮至極，趴在如一肩膀上，好奇地探頭探腦。

如一仍擔(dān)心有人會認(rèn)出封如故，便于街邊尋得一只因凍餒而亡的藍(lán)眼黑貓的尸身，把封如故的魂魄慎之又慎地引渡進(jìn)去。

如今，封如故的魂魄生長得很是健康，從他得了貓身后活蹦亂跳的架勢，便可見一斑。

無法，為了防止他亂跑，如一只得讓他在自己僧袍領(lǐng)口里做了窩。

封如故表現(xiàn)還不差，從不亂跑，白日里抱著他的脖子酣然大睡，待睡得饗足了，就從他的領(lǐng)口突然冒出，照他嘴角蜻蜓點水地啄一口，然后扒在領(lǐng)口位置，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蔚藍(lán)眼中閃爍著的情緒著實復(fù)雜，幾乎與人近似。

一名白衣俗僧，一只小小黑貓，走在街上，著實惹眼。

某日，如一在面攤上點了一碗面，取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小盤碟，盛出一點面湯和面條，分給封如故。

封如故埋頭苦吃。

看面攤的姑娘看這貓可愛，擦一擦額上汗水，走過來，大方笑道：“師父，您帶著貓出來修行嗎?！?/br>
如一只顧著替封如故抹去貓胡子上沾染的面湯：“嗯?！?/br>
姑娘躍躍欲試地想要撫摸：“這貓是在哪里買的，著實乖巧，我也想養(yǎng)一只呢?！?/br>
封如故耳朵豎起來，抖了一抖。

如一撫了撫他貓腦袋上厚實的絨毛，擋住了那姑娘的手：“千金不換。”

他仰頭望向那面攤姑娘，眼睛一亮：美人兒！

注意到他眼神的變化，如一的臉驟然黑了，兩指摁住貓頭，逼他繼續(xù)埋首于湯盤，又對姑娘點一點頭：“勞駕，請取一點醋來。”

姑娘沒能摸到貓，眼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送了醋壺來。

如一給封如故的小面碗里添上一點：“……義父，安分一點?！?/br>
封如故不甘示弱，一揮貓爪，大半壺醋全倒進(jìn)了如一碗中。

如一：“……”

一人一貓的無聲冷戰(zhàn)一直持續(xù)到了晚上。

夜半，他們在江陵城中的客棧借宿。

如一挑燈，臨案書寫拜帖。

時日漸漸過去，人們也逐漸淡忘了封如故之事，雖說還是有有心之人，意圖將封如故入魔一事與風(fēng)陵包庇相聯(lián)系，但封如故死前，披露了昔年“遺世”之事，可謂一擊中的。

曾受其恩惠的眾家道門，雖是嘴硬逞強，但臉皮再厚，也不敢全盤否認(rèn)“遺世”中割rou換命之事，還有十幾名“遺世”親歷者出面，極力主張封如故確實是為他們受了重創(chuàng)，極有可能是被迫入魔，其他人也只得收斂了些氣焰，不敢再在明面上攻擊風(fēng)陵立場。

如一無意獨占義父。

盡管他曾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但他深諳封如故脾性。

他的人生中，從來不只有自己。

如今風(fēng)頭已過，他在考慮，是否該讓一些人，漸漸知曉義父魂魄猶在一事？

……江陵城，乃荊三釵所在之地。

然而，筆走一半，如一凝眉擱筆。

現(xiàn)在，當(dāng)真是時候了嗎？

他拾起寫了一半的拜帖，指尖催動，拜帖頓被一道青色鬼火焚毀。

……莫要一時沖動，等等再看吧。

如一將筆墨收起，一轉(zhuǎn)頭，看清床上的封如故時，立時啼笑皆非。

封如故第一次嘗試離體，搖頭擺尾一陣兒，只掙扎出來了下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