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住。

    她像是聽到了方才那句話，卻又像是什么也沒有聽見。

    蘇子和方才說了什么？

    外祖父……

    去世了？

    這怎么可能呢。

    她一定是聽錯了，外祖父身體那么好，怎么可能……

    前些日子她還和外祖父在府上一起喝茶舞劍，還在院子里打了一局呢。

    就算是遇上街上的歹徒，那歹徒還不一定打得過外祖父呢。

    “蘇子和，你在說些什么?。客庾娓冈趺纯赡堋?/br>
    “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不對，定遠(yuǎn)侯，外祖父可是定遠(yuǎn)侯！”

    “外祖父為大楚做了多少事，保家衛(wèi)國功勛萬千，怎么有人敢動大楚的定遠(yuǎn)侯？他們不怕受到處罰，不怕——”

    “可就是有人動了?！碧K子和輕聲打斷她。

    紛亂的思緒一瞬間被止住，冒出的話在舌尖繞了一圈，終于是又被吞進(jìn)了肚子里。

    元宜愣愣地半張著嘴，不可置信地望著蘇子和。

    蘇子和……說的是真的？

    有人動了？

    有人不怕這些，不怕那定遠(yuǎn)侯的威名，不怕那皇帝降下來的處罰？

    有人——

    好像……確實有?！?/br>
    有人有恃無恐，有人底氣十足。

    有人，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而且，那人，自己或許根本不陌生。

    元宜身子晃了晃，xiele力氣跪倒在地。眼底的慌張與急迫慢慢消減，與之代替的，是一望無盡的空洞。

    空空如也，只剩麻木。

    蘇子和又咳出一口血，他瞧見元宜的神色，眼 中劃過濃重的痛色，但依舊繼續(xù)開口：“那些兵士似乎是直接沖著師父來的，而且極其囂張有恃無恐。待我?guī)巳サ綆煾傅姆块g時，師父已經(jīng)……”

    “元宜，我趁亂逃出府進(jìn)宮找你，就是為了告訴你不要沖動。那些兵士極其兇殘，你跑過去絕無勝算。我方才已經(jīng)去找過陛下，讓他派兵去府上支援，這會兒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br>
    “元宜，你千萬不要沖動——”

    “我怎么能不沖動?！?/br>
    “那是我的外祖父啊?！?/br>
    “但我現(xiàn)在……”

    她沒有把話說完，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元宜從蘇子和手里掙出來，緩緩抬眼，卻并沒有按照自己的說法邁開腳步前去，而是繼續(xù)守在蘇子和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扶住險些摔倒在地的蘇子和，戰(zhàn)立的一瞬，不出意外看見寢宮外面匆匆跑來的一隊侍衛(wèi)，后面還跟著一個拎著箱子氣喘吁吁的老太醫(yī)。

    目光微動，里面多了些冷寂。

    侍衛(wèi)在浮云宮外面列隊站好，將整個浮云宮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為首的那個侍衛(wèi)在元宜面前抱拳俯身，恭敬問禮：“太妃娘娘，臣等奉陛下之命前來保護(hù)娘娘。這位是太醫(yī)院的首席太醫(yī)，特來處理——”

    他偏頭看了一眼元宜身邊渾身鮮紅的蘇子和，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聲音里有些不忍：“特意來處理這位公子的傷勢?！?/br>
    老太醫(yī)呼哧呼哧喘著氣從侍從中間擠了過來，氣還沒喘順就被蘇子和的傷勢嚇得瞪大眼珠。他伸出顫抖的指頭指著蘇子和，斷斷續(xù)續(xù)道：“這、這位公子怎么傷成了這樣！這得趕緊處理??！”

    “你們也不上前扶一扶，趕緊的，把這位公子扶到屋里，讓老夫趕緊給他瞧一瞧！”

    老太醫(yī)著急地扒拉了一下身邊的侍衛(wèi)，提著箱子率先走向屋子。老太醫(yī)喘得胡子都一顫一顫，聽身后沒什么動靜，揚起聲音又大聲催了一句 ：“快點??！”

    幾個侍衛(wèi)在原地愣了一秒，而后趕緊跑到元宜身邊把謝鈞辭接了過來，扶著他往屋里走。

    元宜回頭看了一眼幾個人遠(yuǎn)去的身影，擦擦手上的血污，卻是沒有挪步。那侍衛(wèi)也是停在元宜面前不動，肩膀緊繃，頭垂得很低。

    “張侍衛(wèi)，你不必?fù)?dān)心?！痹松锨疤摲隽艘话眩粗难劬φf道：“我不會出去的?！?/br>
    “時局特殊，且陛下一片苦 心，我……不能去添亂?！?/br>
    “張侍衛(wèi)，辛苦?！?/br>
    元宜低聲說完話，這才見面前的人微微放松一些。張侍衛(wèi)鄭重其事地朝她再次行了個禮，而后轉(zhuǎn)身在門口站好。

    元宜抬起手，看了看鮮紅交錯的手掌，點了點粘膩微微干涸的血跡。

    她站在原地，感受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復(fù)。周身的鮮血由熾熱回歸溫?zé)?，又在秋風(fēng)的吹拂下變得漸漸冰涼。

    枯葉覆地，冷風(fēng)料峭。

    肩上落下幾個枯黃的葉子，她似是被枯葉包裹，凝成一個雕塑。

    事情已成定局，她大可不必自欺欺人。

    若是之前外祖父可能還有那一絲絲存活的可能，那這些侍衛(wèi)的出現(xiàn)，卻是徹底給他下了死刑。

    謝鈞辭不會不讓她見外祖父最后一眼，除非……已經(jīng)沒有見的必要了。

    或者……那場面殘忍的殘酷的……讓她根本不能看。

    元宜覺得周身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她緩緩蹲下身，環(huán)住自己的膝蓋，把自己蜷縮起來。

    月白色的鞋面上發(fā)出水滴濺落的聲音，淚珠一滴一滴落在上面，暈濕了一大片。暖暖的白色，終究由灰暗的顏色取代。

    外祖父死了。

    她的外祖父，赫赫有名的定遠(yuǎn)侯，死了。

    她明明前些日子還回家看望過他，甚至還記得他最后教自己的那個劍招。

    她還記得，她說他根本不像一個古稀老人，而像是一個依舊在戰(zhàn)場上殺敵的將軍。

    可，將軍有殤。

    那個最寵愛她，給她昏暗生活里少有溫暖的外祖父，那個身板硬朗，面容慈愛的老人，死在最寒冷的深秋。

    可她連去看他的資格都沒有。

    她不能動，不能離，不能邁出皇宮一步。

    因為還有其他的人。

    生命沒有高低貴賤，每一條生命都無比珍貴，因為上面承載的是每一個家庭，擁有著無數(shù)人的愛。

    她不能讓任何人，再因為她而失去生存的權(quán)利。

    所以她不會去定遠(yuǎn)侯府，不會害其他人因為保護(hù)她而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