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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一顫,終是說出了實話。 ——西賽那以心換心的法子,不過是他派人胡亂編造的。至于治療南平病癥的藥方,他也沒有。不過倒是聽西賽說過一句,那玩意和催胎的方子,都是她的兄弟從廣夏王身邊的巫醫(yī)手里換來的。 “那女人還說……白塔的神像里有蹊蹺。”安慶斷斷續(xù)續(xù)道。 措侖頷首,轉(zhuǎn)身吩咐人去探。 結(jié)果當(dāng)真讓人大吃一驚,白塔的神像背后竟然有機(jī)關(guān)。被撬開后,嗆鼻的煙霧散去,眾人才發(fā)現(xiàn)神像是中空的——里面端端正正嵌著一具干尸。 許是時間久了,連衣服都化成絲縷粘在身上。但就憑這片縷,措侖也能認(rèn)出那尸首就是他從小認(rèn)識的圣者。圣者身上并無傷痕,應(yīng)是被那西貝貨關(guān)在此處活活餓死。但受難至此,竟依然寶相莊嚴(yán)。 措侖跪拜,圣殿為逝者祈福安喪。 三日后,安慶伏誅,連同兒子們也沒能留下來。 老人死前陰涔涔呼喊:“措侖豎子,欺人太甚,你定不能得償所愿——” 話音未落時,腦袋已經(jīng)咕嚕嚕滾到了地上。⑨⑩光整理 南平聽說這件事時,夏日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 “沒想到你真的……”少女幫措侖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領(lǐng),把后半截話咽了下去。 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這是少年和她用死亡與鮮血學(xué)會的道理。 若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被架在絞架上,不想一次次內(nèi)亂流民失所,敵人的活口就一個也留不得。 她正這般想著,不知為何喉間有些癢,咳嗽起來。 措侖的臉色一下就白了,連身上都打了個顫。 “怎么了?”南平咳完,見他的驚慌模樣反倒好奇起來。 “沒什么?!贝雭錾钗艘豢跉?,溫聲道,“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養(yǎng)著,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 “留著過年宰了吃么?”南平打趣道,“山里的豬吃不夠,竟連我的主意也打起來了?!?/br> 少年笑了,但笑意沒有進(jìn)到眼睛里。 “這回是真的要去了?”南平輕聲問,避免說出“廣夏”兩個字,好像不大吉利似的。明明內(nèi)憂才剛有所緩解,她搞不清少年為什么拼死也要去搏上一搏。 而措侖沒有回答,俯身吻上了她。 * 廣夏之征,四月未歇。 雪域軍與東齊軍攜手血戰(zhàn),連奪巖城、泉城、石城三地。 捷報一封封回傳,天光也從酷熱的夏走向寂寥的秋。 南平在焦灼的等待中病倒了。 起初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和先前的風(fēng)寒差不離。接著好像身子全然不聽使喚一般,灌下再多的藥也無濟(jì)于事。 她開始纏綿病榻,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夢煙霧似的漂浮,離奇到難以想象。 尚未入冬,四周卻忽然漾起漫天大雪。她赤腳走在雪上,指頭都凍得通紅。 半夢半醒間,有人在竊竊私語。 “殿下正病著,千萬別說與她聽?!卑⒍浔M量壓低了聲調(diào)。 但南平已經(jīng)掙扎的睜開了眼,看見了侍女焦急難耐的表情。 “怎么了?”南平啞聲問道。 眾人跪了一地,無人敢答。 “說?!本薮蟮目只呕\罩心頭,少女已經(jīng)有了些許的不詳之感。 殿內(nèi)依舊安靜,南平提高了聲調(diào),不怒自威:“說!” “王上中箭墜馬,生死未卜……”終于有人磕磕絆絆回道。 南平?jīng)]有能聽完這句話,因為煙霧似的夢境又起來了。 雪越下越大,荒野里影影綽綽有個龐然大物的影子,看不真切。 她走近些,那東西轉(zhuǎn)過臉來,卻長著一雙綠油油的眼睛。 是狼。 這是要來吃了她么? 明明大難臨頭,但不知為何少女卻突然平靜了下來。好像結(jié)局早就從她和親那日便定下,不過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野獸越逼越近,血腥氣沖天。 她驀地想起了初識措侖時,對方講述的山野故事,竟微微笑了起來。 “吃了我,你可要信守承諾,守百姓平安?!蹦掀綄δ抢峭跽f。 而就在這時,一個影子撲了過來,從后面直咬到狼王脖頸上! ——來者竟是一匹年輕的公狼。 狼王不耐煩的把它甩了開來,它卻一遍又一遍撲了上來,不怕死似的。兩匹野獸相互撕咬,皮毛聳動,鮮血直流。 霧漫上來,再看不清了。 南平著急起來,沖那公狼疾呼:“別打了,你打不過它的!讓它吃掉我就好了……” 然而嚎叫聲仍在繼續(xù),不眠不休。 許久之后,霧才散去。 此時地上已是一片殷紅,靜靜站著的竟是那匹年輕的狼。它雖然勝了,卻已經(jīng)遍體鱗傷,連臉都叫人豁去半張,留下駭人的口子,上面還插著箭矢。 “疼么?”南平顫聲問道。 公狼溫柔的看著她,直到這個無言的夢被哭聲、喊聲和腳步聲打斷。 …… “殿下已經(jīng)昏迷數(shù)日,只能勉強(qiáng)灌下去些湯水,怕是不好了?!?/br> “去把我拿回來的藥方子煎好,藥材庫里都有,快!” “是!” “南平。”有人在叫她。 南平沉浸在夢里,對方便又堅持的喚了一遍:“南平。” 這聲音太過熟悉。 少女強(qiáng)迫自己睜開眼,一個瘦長影子正迎著光坐在她的榻邊,連盔甲都尚未來得及褪去。 南平疑心這是夢,因為一道傷疤幾乎貫穿了措侖的半張臉,與夢中那匹狼受的傷一模一樣。她的彷徨映在了眸子里,太過虛弱,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好在guntang的藥湯很快就被倒進(jìn)了她的嘴里,猶如寒冬泡了個熱水澡,每個毛孔都松散開來,大喊一聲舒服。 南平直勾勾的看向措侖,貪婪的好像看不夠似的。一顆心終于落到實處,大悲后的大喜竟不會讓人笑出聲來,只是覺得渾身暖洋洋。 是他回來了,真的是他。 半晌,她終于能嘶啞開口:“我做了……一個夢,里面有狼王,還有一匹年輕的狼。是你講給我的山野故事?!?/br> “你喜歡?”措侖輕聲問。 “嗯。” 少年笑了,露出一口閃閃發(fā)亮的白牙,吹起牛來:“我的故事可多了,跟天上的星星一樣,數(shù)都數(shù)不清?!?/br> 少女因為困倦,重又合上眼睛,嘴邊跟著揚(yáng)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睡吧?!贝雭龊鍎竦?,“多休息好得快?!?/br> 南平果然依言睡了過去,胸脯一起一伏,呼吸都變得綿長。 而少年在她的額頭上,燙下了一個珍重的吻。 “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一生。”他頓了頓,又低聲道,“我會一個一個的,都講給你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