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時，師宣還留下遺愿：我愿我親愛的男孩，一生平安喜樂，不染傷懷，活在光明的道路上，享盡世間繁華。

腳步聲再次靠近，一個埋頭沉默包扎，一個望著窗外出神的兩人同時默契互望。

等顧長技推門進去，入目是厭惡陰暗人格的表侄與顧溫互相關(guān)懷的畫面，最后一絲疑慮也徹底消散。

……

自接回顧溫，至此后六年。

顧溫仿佛漸漸遺忘另一個人格，全心跟隨顧長技學(xué)習(xí)，一畢業(yè)立刻入主集團，其表現(xiàn)游刃有余，十分得顧父滿意，并信任有加，連最為隱秘要命的那部分事務(wù)都交給兒子打理?？深櫢竿耆珱]料到，竟然栽在了這里！

兒子早與警方沆瀣一氣，中間牽線人還是因為當(dāng)選“史上最高顏值學(xué)警”而轉(zhuǎn)投娛樂事業(yè)的表侄。

顧溫蟄伏六年，積累的犯罪證據(jù)足以把集團這個龐然大物掀翻，還是永不翻身！顧長技頂著長槍短炮，被警察從公司帶走，死死盯著人群后面的顧溫，怎么都不敢置信六年心血居然養(yǎng)出這么一個弒父的白眼狼？想到人生中難得付出一次真心，苦苦教養(yǎng)的孩子居然出賣自己，顧父心灰意冷，懶得再掙扎。

所有罪惡全部擔(dān)下，足夠顧長技被槍斃幾百次。

成了當(dāng)年熱門話題。

官方一水的吹捧，但不是沒人暗罵顧溫煞筆！你說二十三歲早都過了中二期，整個集團每年上億凈收入，幾十億流動資金！先賢馬大哲人都說，人為了300%的利益就能犯下任何罪行，你一個灰道太子只要老老實實繼承父業(yè)，就能成為連正道都招不起的人物，享用巨額財富浪蕩一生，腦子抽了居然抄自家老底？

平頭老百姓也覺得，顧父雖然壞事做盡活該遭報應(yīng)，但被兒子坑成這樣該有多糟心，要是自家娃敢這么大逆不道，都恨不得送回娘胎弄死了！

槍決前，顧溫去探了監(jiān)。

顧長技多年翻云覆雨，一身囚服也沒減少上位者的氣勢，注視著風(fēng)度翩翩的成年兒子漸漸走近，有了前浪被后浪拍死沙灘的感慨。

顧溫在顧長技對面落座，一臉笑容已如面具縫在面上，眼中卻是無盡的漆黑與幽深，迸發(fā)出厚重的陰暗，不知暗暗堆積了多久。

顧長技被他暴露的本來面目驚了，“你——”

顧溫勾起惡意滿滿的唇，“其實，從一開始，你所討厭的恨不得剔除的那個陰沉的人格都是我。”

顧長技渾身一震，一時難以相信。顧溫毫不掩飾的憎恨，讓他回憶起很多年前剛接回兒子，一個人格陰沉不討喜，一個人格笑意風(fēng)流像極了他。時隔日久，他已記不清太多舊事，腦中嗡嗡亂成一團，只有最為緊要的幾個關(guān)鍵事件還記憶深刻。

“我養(yǎng)你六年，你還我六個問題?！?/br>
“好?！?/br>
顧長技盯著顧溫。

“當(dāng)初被我從刑室抱回來的是你還是……”

“是他。”

顧長技閉了閉眼，那日渾身血水的兒子躺在他臂彎的感覺仿佛一抬手就能回憶起來，人生第一次的慈父心腸。他咬住牙問道：

“去考察據(jù)點回復(fù)短信，彩衣娛親的那些……”

“也是他?！?/br>
顧長技喉頭腥甜翻涌，一字一句幾乎泣血，再問：

“那日撲在我身上想救我的……”

“還是他?！?/br>
顧長技“呵呵”輕笑，笑中口腔隱現(xiàn)不知是磨出還是嘔出的血，睜開眼，目中瑩潤一層，眼角含淚，低喃著，“居然弄錯了……呵，居然能弄錯！哈哈……”淚中帶笑，追悔莫及。

顧溫把他的狼狽丑態(tài)收入眼底，想到那一日醒來，自己最為珍視的一部分被這人自作主張抹殺，顧溫就恨不得讓他嘗嘗，他在無數(shù)夜晚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苦楚與悲恨。

顧長技笑著笑著，往日記憶歷歷在目，突然想起些端倪，不對！不對?。?！

“那個幽靈公交……破壞海上據(jù)點的……”

“是他?！?/br>
“把集團項目信息和我的行程泄露出去的……”

“是他。”

“好?。　鳖欓L技佩服得面容扭曲，想想又有些恨了，既可笑又可嘆，“哈……原來，好的壞的竟然全是他自導(dǎo)自演的騙局，居然都被他騙了，好手段！好手段！不愧是我顧長技看重的兒子……”

不愧啊……

這一詞足以展現(xiàn)，顧長技現(xiàn)在恨透師宣把人玩弄于鼓掌卻又打從心底緬懷他，如此，顧溫有些索然無味，不耐煩催促道，“還有最后一個問題?！?/br>
“我想不通?！鳖欓L技反反復(fù)復(fù)思索，想得心里的恨意從鼻腔冒出，鼻翼一張一張，百思不解到額頭抽痛不止，都依然想不通啊，“他處心積慮這么多，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顧溫苦思冥想了很多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師宣費盡心機是為了什么？給顧長技填堵卻沒達到報復(fù)的程度，到頭來還葬送了自己，看上去什么都沒得到，可想來想去，到了今天，他漸漸明白了師宣的用意。

這種明白反而讓他更加痛苦，恨不得糊涂到死！

“一開始我也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顧溫猶能回憶每個徹夜失眠的漫長深夜。

“但是我慢慢想啊想，仔細(xì)回想師宣出現(xiàn)后的每一件事，我突然明白了。分裂的人格往往是主人格為了自我保護催生的。他最開始出現(xiàn)是在我幼年溺水時，此后，每當(dāng)我遇到困局，他就會現(xiàn)身幫我化解……”

“我想，如果只有我，大概不能像他做得那么好。從幼年，到成年，一波波磨難會把我逼瘋。所以，我假設(shè)了一下沒有他……我會因幼年嘗盡人情冷暖而偏執(zhí)冷血，羽翼未滿又被領(lǐng)回顧家這個泥沼，承受繼母繼妹的刁難，被你殘酷磨礪，會漸漸扭曲，會開始適應(yīng)黑暗與人心險惡，會無比憎恨讓我遭遇這一切的你！于是，我隱忍蟄伏，一點點籌謀，遭遇越多不幸越擅長偽裝，而我越是壓抑自己反彈也將越大，會再次踩著你上位。但與現(xiàn)在不同的是，那個我在黑暗中潛行許久，早就無法承受光芒，除了一條路走到黑，根本無路可選。在泥沼中越墜越深，無法自拔，直到許多年后，我變得冷血、殘酷、面目全非，變成另一個你另一個惹人生厭的作惡頭頭?！?/br>
“但是?！鳖櫆氐溃?/br>
“我現(xiàn)在每每想到——只是因為常青集團，因為你，就毀了我最珍貴的部分，我就恨得日日夜不能寐，無法忍受在這個害死他的環(huán)境里多呆一秒，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幾近窒息中醒來，茍延殘喘著，恨不得把所有害了他的因素都?xì)в谝坏?！我怎么可能安心繼承那些害死他的產(chǎn)業(yè)，放縱自己越來越像一個害死他的人?！?/br>
顧溫目中猩紅。

顧長技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