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然道：“我是真不記得了?！?/br>
那人稍稍松手，問道：“那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什么人？”趙昔重復(fù)了一句，繼而笑道：“總不會是仇人吧？”

“怎么不是?！蹦莻€人也笑了，低聲道?！拔铱珊弈愫薜貌坏昧四??！?/br>
趙昔成了染心臺的上賓。坐在主人的小院里，他摸了摸手邊的茶盞，溫?zé)岬脛偤茫愣似饋磬艘豢?，這房中鎮(zhèn)了三個冰爐，奢侈卻舒適。

他抽抽鼻子，方才那人身上除了酒氣，還有一股摻了松針的淡香味，他問：“你帶的什么香？”這話原本太過私密，但他問出口卻不覺得突兀。

坐在他對面的主人反問道：“這是什么香？”說著香囊之類的東西在他鼻端一晃，趙昔仔細(xì)辨認(rèn)，道：“一星檀兩星沉，摻了松針，還有些藥材?！?/br>
那人失望道：“你果然不記得了?！笔栈叵隳业溃骸斑@是你送我的?！?/br>
看來自己和他果真私交甚篤，否則也不會送香囊這樣私密的東西。趙昔想道，那香他一聞就曉得制法，若不是親手所配，不會這么熟悉。

他放下茶盞，向那人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br>
那人頓了頓道：“樊會。我小字韻清，你記不記得？“

趙昔搖搖頭，道：“樊兄?！?/br>
二人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樊會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趙昔道：“來這里的路上遇到些仇家，我強(qiáng)行用藥恢復(fù)內(nèi)力，事后便看不見了?！?/br>
樊會咬牙道：“你的武功也……”

趙昔道：“武功已廢。所幸還有一手醫(yī)術(shù)，還不至于餓死。”

樊會盯著他枯瘦的臉頰和鬢角的白發(fā)，說不出話來。趙昔說這些倒不是為了博取同情，只是覺得面前這人很熟悉，他雖不記得兩人的過往，但潛意識覺得他可信可靠，于是也就坦誠相見。

故人相見，可其中一個已經(jīng)形容大變，記憶殘缺，另一個再有千言萬語，卻連嘆息都壓在嗓子里，只用難言的目光望著對方。

趙昔將茶飲盡，向樊會道：“時候不早，我還是先回去罷。”

樊會皺眉道：“你就在我這里，還要去哪里？”

趙昔聽他熟稔的口氣，不容拒絕，況且自己也有許多話沒問出口，想了想便道：“話雖如此，到底我在陶二公子那借住了兩日，還是要去和他打聲招呼，還有韓姑娘，她還沒個安身的地方，你要留下我，也請把她一同留下。”

樊會很不愿聽他說個“請”字，不耐道：“這都是小事。晚上你便在這旁邊的院子住下，你從前來染心臺也是住那兒的?！闭f著喚了兩個婢女進(jìn)來，道：“趙公子在梨融院住下，由你們服侍他起居，用度都照我的來。”

婢女們脆聲答道：“是?！?/br>
趙昔又道：“還有那位秋瑾姑娘，我知道她是你心愛的侍女。陶小公子雖然驕縱了些，但并沒有冒犯之意，你別放在心上?！?/br>
他提起秋瑾，樊會沒有立即接話，過了會才有些不自在道：“女人而已，我還不至于為了她得罪陶家?！?/br>
趙昔心想，那你還特地為她跑來水榭，鬧出那么大陣仗？

又有一名婢女進(jìn)來，屈了屈膝道：“公子，李家的淳少爺來見?！?/br>
樊會道：“上茶伺候，我就來?！闭f著起身，對趙昔道：“你先去院子里休息，那里的擺設(shè)沒變過，你見了……”他本想說“見了說不定能想起點來”，但又看到趙昔蒙著眼的布條，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待樊會走后，那兩名婢女帶趙昔來到另一座小院中，下人們已經(jīng)新添了冰爐，點上松香，沏了蓮子茶。趙昔不習(xí)慣人伺候，在房中坐下便讓她們?nèi)e處休息了。

兩個婢女從內(nèi)室出來，其中一個向另一個道：“jiejie，我方才去領(lǐng)茶葉，經(jīng)過蓮池，見秋jiejie一個人在那里哭呢。說是公子不要她了，讓她去下邊伺候，以后就不算在貼身丫鬟里了?！?/br>
另一個道：“這不干你的事，別和人家議論?！?/br>
“我只是奇怪，秋jiejie向來最得公子喜歡了，怎么忽然之間就不要她了。”

另一個回頭望望屋內(nèi)，悄聲道：“秋瑾本來就得寵得莫名其妙，現(xiàn)在莫名其妙失寵了，也不奇怪?！?/br>
這一個眨眨眼道：“莫名其妙？”

那一個道：“我伺候公子比你久些。這屋子里的趙公子是公子從前的好朋友，半年前不知為何沒了音訊，公子著急了好一陣，出去打聽，回來時才帶了秋瑾。她來時也不叫秋瑾，是公子給她起的名字，叫小秋，她嫌這名字一般，求著公子改作了秋瑾?！?/br>
這一個怪道：“為何一定要帶‘秋’呢？”

那一個搖頭道：“公子沒說過。不過我記得公子的這位好朋友，小字就叫‘解秋’……”

此言一出，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鬧起了紅臉，那一個道：“哎，叫你不要多問，橫豎秋瑾只是婢女，公子從未打算納她為妾，將來年紀(jì)大了，安心嫁個門當(dāng)戶對的，還不是過日子？快走了?！?/br>
趙昔在房中略坐了坐，便走出來，讓仆人帶他去前院見還等在那里的陶璋和韓箐。

兩人聽說他要留下。陶璋禁不住好奇，先問道：“這位主人究竟是個什么身份？”

跟在趙昔身后的仆役笑道：“公子可曾聽說過拂花劍宗？我家主人姓樊單名一個會字，乃是這一任拂花劍宗的宗主?！?/br>
他說起拂花劍宗，趙昔才有些印象，拂花劍宗與五岳劍派同屬劍宗，幾十年前也曾是武林中一大宗派，現(xiàn)在卻少在江湖上露面了。

“拂花，拂花?！碧砧澳盍藘杀?，又露出傻兮兮的笑容，“這名字倒和你家主人的相貌極相稱?！?/br>
“……”當(dāng)著人家面議論人家主人的相貌，豈不顯輕浮之意？趙昔嘆了口氣，陶小公子犯起蠢來總是不分場合地點的。

于是趙昔便在染心臺上住下，韓箐也留下，和樊會身邊的婢女們同起同居，都是年輕女孩子，彼此相熟得快，漸漸地也不像在陶宅時那樣心事滿懷了。

拂花劍宗早已不再擴(kuò)收弟子，這些年零零落落，只剩了樊會這一支，他這個宗主當(dāng)?shù)们彘e，平日里喝酒練劍，趙昔來了之后，就帶著趙昔坐船，下棋，喝酒，趙昔記不起來，他就把兩人相識的一件件小事如數(shù)家珍。

趙昔聽了，有些事有印象，有些卻沒有，不由笑道：“樊兄好記性，十幾年前的事，也記得這么清楚。”

樊會不以為然道：“那些事令我高興，我自然都記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高興的?！?/br>
其實趙昔雖不記得他，但這些天的相處，樊會為人慷慨隨性，不拘小節(jié)，很對趙昔的脾氣。再者他雖是個小宗派的宗主，可胸中閱歷，眼光見識，不輸于那些世家名門的天之驕子。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