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一個對視都能讓見者心顫。

    “哈，酒杯……你還想要酒杯？”李斯特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他環(huán)顧四周, 氣憤地干脆把杯子丟到最遠(yuǎn)的柜子上，“弗里德，你有能耐就不要借酒澆愁——還算不上傻, 你簡直蠢透了！”

    匈牙利人沖到波蘭人跟前，泄氣般用雙掌猛擊著沙發(fā)前的小茶幾。他的金發(fā)垂落下來，在耳鬢邊晃蕩，湖水般的眼睛里滿是洶涌的波濤。

    波蘭人微微抬頭，靈敏的手指攥緊了伏特加的瓶頸。他不再做辯解, 眼神發(fā)出指令，他要知道面前人臉上那絲嘲弄微笑的根由。

    “很好，看來你還沒有失去理智。弗里德, 你給我聽好了：從一開始你就錯了，錯得離譜至極！

    “你簡直刷新了我對你的認(rèn)知……神啊，如果是這樣的你……沙龍里的‘波蘭詩人’究竟是如何得到那么多貴人的青睞的？

    “或許幸虧你真的就是‘肖邦’，感謝上帝吧，我的好友——如果我是歐羅拉，聽到你今晚這堆我一個詞都不想聽的話，我可能不會這么溫柔地對待你，只會恨不得離開時在你英俊的左臉上多留一個掌??！”

    迎面遭受李斯特的慷慨激昂，肖邦背鏗鏘有力的聲場步步逼退，抱著酒瓶瑟瑟地窩進(jìn)沙發(fā)里。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好友，幾乎懷疑匈牙利人是否在跟自己對話——他今晚的表現(xiàn)，真有這么糟糕嗎？

    “你游離在沙龍里那些令人極度舒適的談話技巧呢？我親愛的弗啊，看看你這懵懂無辜的小眼神，簡直讓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還有救了……

    “想想歐羅拉發(fā)現(xiàn)你是‘肖邦’后的神情，單純的小姑娘信任你才顫抖著吧你的‘pi’念得破碎，可你的‘pipi’是在強調(diào)你給她的心靈沖擊嗎？對不起，我如果是她，只覺得血氣直沖頭頂。

    “看看歐羅拉的回應(yīng)：‘騙子，混蛋！’就算她生氣丟了你花籃，她還在懊悔自己的沖動害怕傷到你——真是只可憐的小天使——什么叫‘這是最近巴黎送花籃的新方式’？弗里德，你再表現(xiàn)你的幽默感嗎？神啊，你親自敗壞了你作為肖邦該有的好感……

    “道歉啊，社交大師弗里德，在她罵你騙子的時候，你就應(yīng)該當(dāng)即道歉——你說你是不是傻！”

    肖邦忽然在沙發(fā)上瞪大眼睛，李斯特嗤笑一聲，繼續(xù)深度剖析著好友愚蠢的行為。

    “很好，看來你已經(jīng)認(rèn)識到了這糟糕無比的開端……但我真沒想到，你還能次次都神奇地挑中最壞的選擇——

    “‘親愛的，我從回來就沒有騙過你’，你現(xiàn)在告訴我，這句話在這種場合有多不和諧？你每次都能在別人的樂譜上找到它們，怎么輪到你自己，反而就不清醒了？我不想重復(fù)你接下來關(guān)于名字的話語……它們簡直可以納進(jìn)‘最惹人生厭的話術(shù)行為’里直接當(dāng)選最佳案例。

    “你當(dāng)時的一切解釋，盡管現(xiàn)在聽起來或許有理，但不要忘記你的愛人正深陷欺騙的煎熬里，你要做的只是認(rèn)錯，而不是去解釋——弗里德，記起來了嗎？在女士面前，你永遠(yuǎn)沒有理由，尤其的確是你犯錯的情況下。你的解釋像極了掩飾和辯解，還不夠蠢嗎？”

    波蘭人呼吸一滯，握著酒瓶的手指僵硬得像塊質(zhì)地上佳的大理石。

    “所有人的‘肖邦’，獨屬于你的‘弗朗索瓦’……真是一句完美的情話，連我的心都快被融化——但弗里德，你確定它出現(xiàn)的時機合適嗎？就跟在你的‘狡辯’之后，你像極了一個強行讓人必須接受你理念的□□者，盡管你說著甜蜜的話，刺出去的卻是刀子……

    “如果你有好好認(rèn)錯，好好道歉，在歐羅拉動搖的時候，用你憂郁含情的藍(lán)眼睛注視她，再對她說這樣一句獨一的情話 ，我絕不相信你今晚回可憐兮兮抱著瓶該死的伏特加窩在我面前——我深切懷疑，前段時間你過量的飲酒徹底麻痹了你的腦子——弗里德里克·肖邦，怎么會親手把自己送上如此慘烈的境地？你的意圖真的不是想離開你的夫人？”

    酒瓶從懷中放下，肖邦怒視著越發(fā)口無遮攔的李斯特。

    就這些失敗的行為而言，他并不介意被好友嘲諷，但他不能接受對方調(diào)侃他情感的真實性。

    “向你道歉，弗里德——你看，簡單誠懇的道歉效果拔群，又何須去解釋那么多呢？

    “不論是戒指還是登記，你都不該提起和強調(diào)。在它們面前，你一切的解釋都是蒼白——甚至在你提到它們之后，忘記最該加上的一句話……你從頭至尾沒有明確地說過，你所有行為的出發(fā)點是因為你愛她、在意她、不想失去她。站在歐羅拉的立場里，這一切都像是精心策劃的算計，叫人不寒而栗。

    “至于‘天主教不能離婚’……弗，我確定你當(dāng)時一定慌了神，否則怎么會說出這樣失智的話——你讓我徹徹底底看到了□□者的專斷掌控……很好，你自己敲下了定音錘：經(jīng)過驗證，這個男人就是個渣滓?！?/br>
    長篇大論說完，李斯特忍著空腔中的干旱，坐在了肖邦身邊。

    遲疑片刻后，匈牙利人還是拍了拍早已因懊悔把臉埋進(jìn)雙手中的波蘭人。施加在青年瘦弱雙肩上的輕拍，帶著些安慰和鼓勵的力量。雖然痛罵好友丟失腦子的也是他，但他見不得有情人天各一方，尤其這一對那么合拍——他們彼此相愛，他們沒有不可調(diào)解的矛盾。

    “弗朗茨，原來我是這么卑鄙和糟糕……我還盲目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神啊，歐羅拉的心情我已經(jīng)不敢去想象了……”

    “弗里德，你不是希望她能看到你的真實嗎？其實這樣也好，至少你不再完美無瑕，或許并不是件壞事。你還沒有失去她，我的朋友，盡管我知道這很難……你本身就是如此容易縮回身子的人。但我希望這一次你可以勇敢些，去爭取一下吧，為你的心——至少，你還欠歐羅拉一個真誠的道歉，對嗎？”

    沉默。

    肖邦緩緩放下遮住臉龐的雙手，他灰暗的藍(lán)眼睛里開始有星子流轉(zhuǎn)，憂郁和頹唐漸漸消退，沉思令他更具個人魅力。

    李斯特松了口氣。作為這個別扭波蘭人多年的好友，他知道對方向來不愛傾訴自身，從不主動揭露弱點，今次這般反常，早已是事態(tài)嚴(yán)峻——或許，從肖邦和歐羅拉最初連接羈絆時起，愛情就將他改變。他相信身邊的青年早已有了自己的決斷，也樂于給他再畫個總結(jié)。

    “以前是她追逐你，弗里德里克·肖邦，現(xiàn)在輪次轉(zhuǎn)換，別猶豫，如果你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的話。

    “就像你在沙龍里做的那樣，去彈琴，去傾訴，去致歉……詩人，該你去追逐她了?！?/br>
    *

    一夜無夢。

    大抵是昨夜經(jīng)歷過多，心情落差太大，在獨屬于自己的安靜空間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