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的親戚正好在這度假。

    原來，“我”姓沃德辛斯卡。

    ……

    沃德辛斯卡？！

    渾渾噩噩地上了馬車的歐羅拉，此刻的心情不亞于昨晚把老店主的立式鋼琴彈崩時的無語陳雜——她不過應(yīng)邀彈了首激昂點的而已，琴弦竟然就斷了——雖然店主開導(dǎo)她鋼琴放那做擺設(shè)太久，琴弦早就老化該更換，但她依舊被刺激得精神好一陣恍惚。

    在十九世紀(jì)，李斯特總是代表著“鋼琴殺手[1]”，無情地收割著琴弦的壽命。

    那“沃德辛斯卡”這個詞，則是代表著肖邦的冷漠，將她的靈魂沖擊得飄來蕩去。

    歷史上，肖邦曾有一次最接近婚姻的機會，他有過一個姓“沃德辛斯卡”的未婚妻。但最終婚約無疾而終，成了他的“莫雅-比耶達(dá)（Moja biéda）[2]”。

    從此以后，這個男人就將婚姻從他的人生計劃中徹底剔除。

    根據(jù)作曲家留下來的細(xì)微痕跡，這段“灰色時刻[3]”過去后，他和這一家人徹徹底底斷了聯(lián)系——即使他們是波蘭人[4]。

    上帝是在惡作劇嗎？

    我是個“沃德辛斯卡”，那我還能期待和肖邦一起彈鋼琴嗎？

    見鬼，就波蘭人那個別扭的脾氣加上小心眼，他連李斯特都懟過——我？別說求見他一面，我怕是擠進去他的沙龍，都會被他平靜地微笑著“請”出去吧？

    想想都覺得世界末日快要降臨了呢。

    等等，這個時間段，好像肖邦和沃德辛斯基一家關(guān)系的蜜月期已進入尾聲？

    噢，親愛的夏洛琳，我再也不責(zé)備你關(guān)注音樂家們的花邊消息是不務(wù)正業(yè)了，它們很有用……

    比如現(xiàn)在，多虧你曾經(jīng)在我耳邊順帶提過——

    我，似乎、馬上、就要被我最愛的肖邦先生，扔進黑名單了！

    還能有比這更糟糕的事兒嗎？

    歐羅拉緊咬著唇，額頭輕撞著車窗玻璃，一幅快要哭出來的悲痛表情。

    *

    事實證明，樂極就會生悲。人一旦染上霉運，就會觸動命運的多米諾骨牌。

    永遠(yuǎn)都不要懷疑糟心事的底線——它大概不會被“最”修飾，但永遠(yuǎn)都能隨時隨地升級。

    氛圍太過怪異。

    歐羅拉從踏進這間茶室起就覺得不大對勁：

    放著舒服的小沙發(fā)不坐，沃德辛斯基伯爵夫人一見面就把她引向這張紅木長桌。要知道，這兩個地方在禮儀里，完全象征著談話內(nèi)容的不同走向——沙發(fā)是私人的，而長桌極為官方。

    看到她頭上沒啥裝飾，這位夫人便立即把自己頭上的貴重珠花取下來給她戴上。雖然可以理解為長輩的喜愛，但太過直白和唐突。

    長者變換不同的句式同情著她的悲苦遭遇，重復(fù)著她以后有人照顧云云。卻在某些句子里，隱晦地透露著對她父母的貶低……

    看著眼前笑容挑不出一絲違和，慈愛和母性發(fā)揮得恰到好處的伯爵夫人，歐羅拉只覺得寒毛直豎——這種過分的熱情和彎繞的對話，以至于教人心生驚悚。

    她更加緊張了。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加上先前音樂室里的插曲，歐羅拉本不會如此焦慮，但伯爵夫人和佩蒂特給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此刻，歐羅拉分外想念在她恢復(fù)健康后就越發(fā)嚴(yán)肅古板的教導(dǎo)嬤嬤，指尖下意識碰了碰裙子右側(cè)的隱藏口袋。

    不知什么原因，佩蒂特沒有陪著她出席這次會面，只是出行前將一個小東西塞給她，告訴一頭霧水的少女憑感覺決定它的去留就好。

    氣壓越來越低，總覺得有什么風(fēng)暴正在醞釀。

    本就不安的外來者更是連思維都被忐忑侵蝕。

    神啊，我寧可去把從頭到尾彈上十遍，也不想坐在談判桌上如此煎熬！

    果然——

    一張婚契書。

    一句“歐羅拉，作為一個‘沃德辛斯卡’，你便要擔(dān)起責(zé)任，定下一段婚姻?！?/br>
    更糟糕的事，來了。

    *

    這是自穿越到十九世紀(jì)，少女面臨的最大的危機。

    從未想過，佩蒂特所說的投奔親戚——哦，據(jù)說還是“她”自己要求的——竟然和訂婚掛上了鉤。

    這家人不是“貴族”嗎？屬于貴族的風(fēng)度呢？

    歐羅拉完全聽得出伯爵夫人的意思：想成為這一家的一份子，就要接受這婚約。

    少女懵在桌前，腦中飛速地分析著時局。

    婚約的對象絕對和她無關(guān)——投奔完全是臨時起意，那……

    歐羅拉想起方才在音樂室里解救曲譜時，某位女仆透露出的這家小女兒的名字。

    “我聽說，您有個叫‘瑪利亞’的女兒……”

    “瑪利亞已經(jīng)定過親了！”

    伯爵夫人高聲快答，完全不似方才的沉著。

    似乎意識到不妥，她立馬微笑著補救，“我是說……親愛的，我的大女兒已經(jīng)結(jié)婚，瑪利亞也剛許了人家。老實說，我和伯爵都忘了還有這么一個人存在……但沃德辛斯基的行為，絕對不能落人口舌?！?/br>
    這是要暗改約定條件？

    和沃德辛斯卡小姐有婚約的那位先生，大概不知道他的未婚妻要被換了吧？

    真慘！

    “夫人，畢竟是早就定下婚姻關(guān)系……請您原諒，這份姻緣我應(yīng)該無福消受？”

    “噢，可愛的孩子，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當(dāng)時我們許諾的只是‘沃德辛斯卡’，并沒有特指誰，所以一切合理?！?/br>
    沉默。

    伯爵夫人笑得一臉溫和，全然不在意歐羅拉無聲的抗拒。

    “請你相信叔母，沃德辛斯基是你現(xiàn)在唯一的親屬了。我們都是為你好呢——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儀表堂堂才華橫溢。他在巴黎也小有成就，完全適合作為夫婿。錯過他真的太可惜啦?！?/br>
    少女沒有說話，長者很容易就猜透她的心思。

    伯爵夫人一點也不急，甚至拿起茶杯呷了口，是時候以退為進了。

    “當(dāng)然，親愛的，我們完全尊重你的意愿。但你要知道，女孩子這一生，婚姻是她最重要的事?！?/br>
    “你將我們看做最后的依靠，鑒于我們流著部分共同的血液，叔母絕對不會害你。要不是瑪利亞……我們真不會如此委屈你?！?/br>
    “如果你真的不愿接受這份婚姻，也沒關(guān)系，就請你小小地幫叔母一個忙：我了解那個孩子，他的心很好——你只需要簽下婚書，到時候一定會是他提出取消婚約?！?/br>
    “放心吧，等到他離開去往巴黎，我們就回華沙，叔母再給你找份你想要的、合適的姻緣?！?/br>
    歐羅拉聽出來了：這家子現(xiàn)在就只是需要一個工具人，合理規(guī)避掉他們的過失而已。

    而她，沒有談判的籌碼。

    “Aur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