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一邊騎一邊哼著歌。

踏出校門好多年了，葉初陽對大學(xué)生活的印象瑣碎又雜亂，大多都是浮光掠影，記不太清。

他身上出了點汗，踏著單車踏板在校園里放肆地馳騁，灌了一袖子的風(fēng)，好像吞咽了一口懵懵懂懂的青春。學(xué)生時代的感覺若有似無地浮上心口。

烏漆嘛黑的小路上三三兩兩地埋伏著小情侶，偶爾有飛蟲躥出來湊熱鬧。葉初陽看見結(jié)著蜘蛛網(wǎng)的舊路燈底下蹲著一對小情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tài)，“叮?！钡?fù)茼懥蒜忚K。

撥完就踏著腳踏車溜了。

“哎，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回事……談個戀愛有必要這么偷雞摸狗的嗎？熊樣兒?！?/br>
姓葉的完全忘了自個兒在電影院里頂著一副“熊樣兒”干的好事。

甘宿撲哧而笑。

拐角處冒出來一輛小轎車，司機(jī)把科目一的考試內(nèi)容丟得一干二凈，一路神氣揚(yáng)揚(yáng)地開著遠(yuǎn)光燈。燈光極其刺眼，車子靠近的時候，葉初陽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然后他聽見“咣”的一聲。

車燈一閃而過，葉初陽看見甘宿的自行車倒在地上，小青年摔了下來。

他趕緊剎住車把甘宿扶起來，甘宿瞇著眼睛，拉緊了他的袖子。葉初陽問他怎么了，哪里摔疼了，甘宿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甘宿的聲音。

他的聲音從葉初陽的衣衫縫邊傳出來，有點悶悶的。

“陽哥，我怕光。”

葉初陽怔了一下，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

甘宿被葉初陽扶著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有點搖晃，葉初陽以為他崴了腳，干脆丟了倆單車，背起小青年走了一段。

甘宿靠在他肩膀上，眼睛閉著，兩只手輕輕地勾著他的脖子。

葉初陽恍惚間覺得，這條路他能走一輩子。

可是還沒走多遠(yuǎn)，甘宿忽然睜開眼睛，歪著腦袋蹭了蹭他的脖子，然后說：“陽哥，放我下來?！?/br>
葉初陽手有點發(fā)酸，青年輕輕一掙就跳下來了。

甘宿拉起他的手，昏暗的路燈底下，青年的眼睛看起來有點失神，葉初陽驀地想起大學(xué)時那位五百度近視的朋友——他摘下眼鏡時跟甘宿現(xiàn)在的神態(tài)有種說不出來的像。

丟了魂似的。

葉初陽突然想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一晃，手伸到一半，縮回去了。

他心跳得有點亂，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甘宿認(rèn)認(rèn)真真地揉著他的一只手，揉了好一會兒以后輕輕地拉了他一下：“哥，牽會兒手?！?/br>
第21章

2019-05-3011:42:51/2019-05-3011:48:44

還好現(xiàn)在也不晚。

葉初陽離開甘宿學(xué)校的時候，心里有點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車回來的，半道上被紅燈擋在路口，他趁著二十幾秒的時間，摸出了手機(jī)，打開照相功能，手指在效果欄滑了一圈，最后輕輕點開了黑白濾鏡。

五光十色的街道霓虹褪成不同明度的灰，怎么看，都死氣沉沉。

葉初陽發(fā)了會兒呆，手機(jī)屏幕里，對面的紅綠燈跳動了一下，燈光顏色從灰白閃成灰白，除了位置變換，幾乎沒有任何不同。

葉初陽盯著手機(jī)屏幕，忘了松開腳下的剎車。后面的車子司機(jī)不耐煩地連按了好幾下喇叭，他才回過神來，把手機(jī)隨手扔在一邊，車子風(fēng)似的向前竄去。

一個小時以前，他和甘宿分開后，在宿舍樓下碰見了何源。葉初陽截住了他，兩個人在奶茶店坐了一會兒，牛頭不對馬嘴地胡扯了幾句，最后話題落到了甘宿身上。

何源當(dāng)時咬著黑糖珍珠，被葉初陽的話問得懵了一下。

“他的眼睛是不是……有點問題？”

葉初陽說話的時候，左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杯壁，水珠濕淋淋地沾在他指尖上，有點冰，沒一會兒指尖就發(fā)紅了。

何源沉默了很久，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由自己來說，反問：“你為什么不去問他呢？”

葉初陽并沒有回答。何源問完自己也很不是滋味，他跟葉初陽不熟，幾面之緣的關(guān)系，如果不是因為甘宿，他根本不會坐在這兒跟這位聊天。

但他好像知道葉初陽是怎么想的。

如果換作是他自己，他可能也會選擇旁敲側(cè)擊，而不會直接去問甘宿：“你眼睛是不是有問題？”

“如果我說是，他有問題。你想怎么樣？嫌棄他、跟他鬧掰嗎？”

何源的話有些刻薄，他原本就對葉初陽沒什么好感，巴不得拿把刀子把這人的賊心爛肺挖出來，看看到底有幾兩真心。

葉初陽沒跟他計較，把手邊的奶霜果茶推到何源面前，他自己也糾結(jié)得很，跟剛高考完的考生似的，遇見對答案的同學(xué)，既想湊上聽一耳朵，又擔(dān)心聽到不好的結(jié)果，干脆順勢逃避，不打算繼續(xù)追問了：“幫個忙，把這個帶給他，謝謝?！?/br>
他起身離開時，何源叫住了他。

“喂，你為什么想知道？”

葉初陽頓住了。

為什么？

說不上來，大約只是因為那畸形的占有欲，那可怕的興奮期。

所以想了解他的全部，哪怕缺了一點也不行。

想給他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

葉初陽恍恍惚惚地從電梯里出來，關(guān)上門以后，他靠著門板蹲下，盯著手機(jī)出神。站起來的時候腿都麻了，正好收到甘宿發(fā)來的晚安。

“你知道色覺障礙嗎？”

“打開手機(jī)黑白濾鏡，你看，通過他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這樣的?！?/br>
“從出生起……二十年，他從來沒見過黑白灰以外的顏色，就像小狗一樣?！?/br>
“這個病還伴隨著晝盲，他的眼睛受不了強(qiáng)光，不然會眩暈，短暫性失明?！?/br>
何源的話還余音繞梁似的，不斷地糾纏在他耳邊，葉初陽心里壓著塊大石頭，上不來又下不去，沉甸甸的。

燈沒打開，屋子里黑闃闃的，葉初陽躺在沙發(fā)上，腦袋底下枕著沙發(fā)靠枕，上面還殘留著若有似無的一點發(fā)香，甘宿身上的。

他躺了一會兒，煩躁的心漸漸安靜了。

所有的念頭都變輕了似的，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不用去思考甘宿為什么瞞著他，不用回憶從前一晃而過的“線索”，也不必想象小青年過往的人生。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窗簾沒拉，第二天直接被刺眼的太陽光照醒，用臟話開啟了新的一天。

葉初陽一覺醒來有點想開了，別說什么色覺障礙了，就算小青年是瞎的、瘸的、聾的、啞的也沒關(guān)系，就喜歡了，還能怎樣？

小青年不想提這茬就不提，愛瞞多久瞞多久，反正在他眼里，小青年連騙術(shù)都是迷人的。

就是心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