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瑤能聽懂的，也只有這幾句，隨后便是一長串她聽不明白的赫赫話，但從他們的神情語氣上看，其惡毒程度顯然有增無減。

    她倒絲毫不動氣，臉色平靜，“走吧，回去再說。顧將軍，讓將士們好生看管著他們，不要有閃失?！?/br>
    顧亦華和那些看守的士兵應(yīng)了，他們便踩著未化的雪，一路又走回大帳里。

    大帳中生著炭火，頓時暖和了許多，郁瑤替季涼解下斗篷，拉他到暖熱處，一邊替他捂著雙手，一邊低聲問：“剛才那兩個，真是赫赫人？”

    赫赫話她是不懂的，但季涼懂。

    季涼點(diǎn)了點(diǎn)頭，“從他們講的話來看，應(yīng)當(dāng)是的?！?/br>
    郁瑤的心頭就忍不住沉了一沉，只覺得腦仁疼。

    這些年赫赫與大周相爭，雖說兵不厭詐，相互之間總有用計(jì)，但總體上還算得上磊落，只是近來接二連三，先是安彌，又是派使團(tuán)作幌子，如今再是派出細(xì)作毒害大周守將，這般行事，陰險離奇，實(shí)在是猜不透他們想要做什么。

    她心里煩，面上卻盡量不表現(xiàn)出來，以免惹得季涼更加憂心，只細(xì)心地一邊哈氣，一邊替他捂暖了手，又將一杯熱茶塞到他手中。

    顧亦華站在旁邊，見他二人如此情深，既不好意思，也真心實(shí)意替自家將軍高興，一張黑臉害臊得都能看出紅來，嘿嘿笑道：“陛下，天色不早，末將讓她們把飯菜送上來，先吃飽了，暖了身子，再談后面的布置，可好？”

    頓了頓，又自己補(bǔ)充：“陛下放心，如今軍中早已不用雇來的伙夫了，全是自己的伙兵做飯，絕對不須擔(dān)心。只是……可能口味方面，還請陛下見諒。”

    季涼忍不住極輕地笑了一聲，像是沒能忍住。

    郁瑤聽著也有些好笑，道：“無妨，朕既在軍中，便與將士們同飲同食，沒有那么多講究?！?/br>
    顧亦華應(yīng)了一聲，便吩咐身邊的士卒去了。

    季涼輕聲道：“我總是有些不放心?！?/br>
    “怎么？”郁瑤問他。

    “那兩名赫赫細(xì)作，我也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我想明日或許能讓我審一審，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br>
    郁瑤心疼他的身子，只道：“此事再說吧，左右你如今已經(jīng)在軍中，將士的心便定了一多半，我們也不是即刻就要同赫赫人動手。你這一路太過辛苦，還是先歇兩天，將身子養(yǎng)好一些，再做后面的打算?！?/br>
    季涼這幾日也實(shí)在是乏了，即便外表強(qiáng)撐，在人前不愿示弱，終究是經(jīng)不住身子虛軟，心知若強(qiáng)行領(lǐng)兵cao練，布置進(jìn)攻，收效也并不會好，因而倒難得地沒有同她爭，只是點(diǎn)頭應(yīng)了。

    郁瑤見他聽勸，心情終于好了一些，在他肩上輕摟了一下。

    這時，卻聽外間驟然喧鬧起來，由遠(yuǎn)及近，聽不真切，郁瑤心里不由生疑，若說是到了軍中開飯的時候，也不該這樣吵鬧。

    卻見季涼皺著眉，凝神聽了一會兒，忽然眉心一擰，倏地站起身來，“不對，這是敵軍襲營來了。”

    “襲營？”郁瑤沒經(jīng)過這樣的事，本能地愣了一下。

    季涼一把將她按在椅子上，眉宇間現(xiàn)出一種前所未見的凌厲來，“你在帳中不要走動，我出去看看?！?/br>
    郁瑤終于回過神來，匆忙拉住他，“你不許走，外面有這么多將士，她們自有應(yīng)對，無需你去?！?/br>
    后面的話，她沒有說出口。

    你如今有孕在身，又一路辛勞，本就是在強(qiáng)撐了，如何經(jīng)得起提刀作戰(zhàn)？萬一有個好歹，讓我如何面對。

    季涼大將軍的脾氣上來，卻什么也不顧，只道要出去領(lǐng)兵，二人正爭執(zhí)不下，門簾忽然被掀開了，他們一眼就看見外面馬蹄紛亂，滿地狼藉。

    ☆、我們的孩子

    冬日里天暗得早, 營中已遍地燃起火把照明，此刻人仰馬翻，倉促之間, 被踢翻打落了不少，只見一地火光，觸目驚心。

    敵軍來的是騎兵, 馬蹄到處，泥雪四濺，營中士兵奔跑呼喝, 匆忙拿起刀劍相抗，一時間人心惶惶, 亂作一團(tuán)。

    沖進(jìn)營帳的是自己人, 團(tuán)團(tuán)圍在郁瑤與季涼身邊, 領(lǐng)頭的道：“顧將軍領(lǐng)兵殺敵去了，派我等護(hù)駕, 請陛下與將軍勿驚，我等定誓死守衛(wèi)?！?/br>
    郁瑤畢竟是在太平盛世里活到大的人, 從未親眼見過戰(zhàn)爭場面，即便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真的面對這一幕時, 仍止不住地緊張，一顆心砰砰亂跳。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強(qiáng)作鎮(zhèn)定, 卻見身旁一道人影毫不遲疑，掀開門簾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她嚇了一跳，高聲道，上前就要拉季涼, 卻被身旁士兵牢牢攔住。

    “陛下，切不可出這座帳子。”那士兵急道，“外面危險，又天黑難辨，末將等恐難以周全，還請陛下珍重自身?！?/br>
    另一邊，又有士兵勸季涼：“季將軍，敵軍來的只是一支突襲隊(duì)，人數(shù)并不會很多。敵寡我眾，又有顧將軍在外面指揮，您與陛下一同在帳中等即可，不必親自出去?！?/br>
    季涼眉宇凜然，臉龐在外面的火光中半明半暗，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我來此地，就是為了領(lǐng)兵上陣，我如今官復(fù)原職，乃是云麾將軍，顧亦華只是副將，怎有讓底下人沖在前面，我龜縮在營帳中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外間紛亂，信手從墻邊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長劍，返身就往外走。

    一旁士兵匆忙阻攔不及，又不敢十分與他作對，就差跪在地上求他了。

    郁瑤急紅了眼，想要沖上前拉他，卻被士兵拼力擋住。

    “季涼！”她嘶聲大喊，“你給我回來！”

    季涼回頭，看了她一眼，極輕地笑了一下，恍惚間與尋常一般無二。

    “放心，我一會兒就回來。”

    “……”

    他丟下這一句，就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里，任憑郁瑤如何嘶吼，甚至放了狠話威脅，也沒有回頭。

    郁瑤只覺得外面人聲鼎沸，突然在這一刻都靜了。

    她也不記得，她隨后做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只記得士兵們拼死攔著她，一個個苦勸著“陛下請以國計(jì)為重”，“陛下且不可無視自身安危”。

    隨后，便是原本在外間忙碌的下人，許多趁亂逃回大帳里，見了她的模樣，跪了一地求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始終不曾有人馬沖擊大帳。

    有士兵緊繃著一根弦走出去察看，片刻后回來稟報：“敵軍已被斬殺過半，其余的逃了回去，已經(jīng)無虞?！?/br>
    眾人才松了一口氣，漸漸松懈下來。

    郁瑤恍惚間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渾身大汗淋漓，腳下發(fā)軟，臉上竟然滿布淚水。

    她也顧不得在眾人面前失態(tài)了，撐著飄忽的腳步往外走去，身旁眾人也不敢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