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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白鹿原忽然笑了,譏誚地,有些高高在上地:“你寫,你寫。隨便你來,反正,這本身就是你的故事?!?/br>白鹿原瞪著他,眼睛血紅。“讓我看看一個真正的完整的人該怎么寫?!卑茁乖懽鬈浖w慢慢地走遠(yuǎn)了,聲音還是不帶任何感情。不帶任何感情的機(jī)器寫作么?白鹿原大笑三聲,在夢中笑得醒了過來,只覺醒來已是淚流滿面。他沖到電腦前,打下了第一個六千字,選擇在慕容笑笑生呆過的、據(jù)說全網(wǎng)流量最大的文學(xué)網(wǎng)站發(fā)表。即使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對貴圈的不熟、對網(wǎng)絡(luò)世界的不了解,會造成日后多大的血雨腥風(fēng)。一個月后,一舉成名,名動天下。寫作不需要感情么?他噴薄著自己的激情,甚至懷著一股悲意奮筆疾書,那些隱秘的渴望和奇崛的構(gòu)想,那些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就在一秒一秒的打字中,如是呈現(xiàn)。有的人天生就懂得如何處理生活的重心,低調(diào),淡泊,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生活。有作者天生就能處理好寫文和工作的關(guān)系。但工作還是太多了。寫文也太忙了。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叫出去參加飯局,而你昨天已經(jīng)訂好了晚上要寫六千字的計劃;有時候你什么都沒時間寫卻滿腦子都是寫文,凌晨三點回到家疲憊地躺在床上,眼皮快貼在一起了,精神卻興奮得仿佛打了藥,做夢時手指都在不停的顫動。同濟(jì)生已經(jīng)參加工作了,現(xiàn)在是外科的新主刀手一名。偶爾見面時,他居然像老中醫(yī)似的,憂慮地指出:“我說杰哥,你舌苔太厚了,這是肝不好的表現(xiàn)。”白鹿原喝過酒,滄桑一笑:“腎好就行了。”“不是,”醫(yī)生很憂心忡忡地?fù)u搖頭,“我知道你新升了處長挺忙的,但你要少熬點夜?!?/br>不熬夜?白鹿原心里有些不忿和不屑地想,現(xiàn)代人哪個不熬夜?現(xiàn)代人哪個身上沒有什么???越忙越好——這社會就是,越忙越證明你有價值。然而,生活仿佛一只巨獸,生生把精神和rou體撕裂成兩個世界。白天和晚上,他在飯局的觥籌交錯間開懷大笑,曲意奉承,說起任何一個葷段子拼起任何一瓶酒都毫不遜色。校長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像看親生兒子,也像在看一輛活的運鈔車——這實在值得得意,每個人都在傳說:“財務(wù)處那個姓白的,不僅長得英俊,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強(qiáng)——”人們甚至都快忘記他父親當(dāng)年出的事兒了。只是,一到深夜,他便失卻了所有的表情和假面,怔怔地,像泉涌的瀑布一樣飛速地打字。文字不過是屏幕上的黑色方塊,一秒鐘打出一個,湊夠十萬秒,勾勒出一個血與火的1911新中華。有人叫他愛的戰(zhàn)士,雖然這稱謂帶著點調(diào)侃和不懷好意,可總歸是個好名字,愛的戰(zhàn)士,愛的戰(zhàn)士,愛并不能如何,可總能用來寫,一千字三分錢,寫夠一百萬,寫到花正好,月正濃,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日君再來。他肆意地超支著自己青年人的身體。有時候晚上順著酒意連夜寫了一萬字,寫得困了,直接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但更多的時候,是凌晨趕著黑燈回到小屋里,走道里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打開門,在冰冷的洗手臺上吐的胡天海地,腸胃一陣痙攣——這個時候,他也會在鏡子里看到身后站著另一個白鹿原,白熾燈寒冷蒼白的照耀下,是那張悲天憫人的臉。他冷哼一聲,并不理會他。他心里憋著一口氣,一定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一定要讓所有人看看他能做到——人活著,就是要牛逼。一定要牛逼,不能慫,不能軟,不能怕,不能認(rèn)輸。在外面應(yīng)酬的時候,有時候剛說完一個葷段子博得滿堂喝彩時,他不經(jīng)意回過頭,也會看到另一個白鹿原——那種他極其厭惡的眼神,好像是在觀察,觀察完了記在那個小本子上……但分明又是鄙視,那另一個,清高的自己,鄙視著世俗的自己。白鹿原在心中冷笑。你他媽有什么資格瞧不起老子?老子不這樣做,活得下去么?老子能工作寫兩不誤,你他媽能么?他心里憋著一口氣,對著撕裂的生活,對著另一個白鹿原,對著質(zhì)疑自己能迅速坐上這個職位的人們,對著看都不看就來噴自己的讀者。他能做到,他一點都不會退縮。他要大聲和這個世界談?wù)?,亦要站在世界的巔峰嘲笑它……他可以做到的。——可以做到么?他像真正的愛的戰(zhàn)士方燕臺那樣同生活戰(zhàn)斗著,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卻最終敗給了過程中的寂寞。許久以后他還在想,究竟是什么促使了自己的改變——是醫(yī)生說的那句“你三十歲就得了脂肪肝你知道么?”是另一個白鹿原的終將消失?還是……所謂的愛的力量?不不不,這些都不是。他清楚地知道,那只不過是因為寂寞,在漫長的寫作迷宮里,在時間與空間的回廊盡頭,你奮筆一生也想去尋找一個答案,你不知道你會不會找到,或者你找到一半放棄了尋找,只因為空蕩的門前終于響起了知音的腳步。這一年,在神州沉陸出版交稿以前,在他全網(wǎng)絡(luò)尋找自己的一份完整版盜文以前,他還心懷漠然,以為此間本身便是寂寞,無人能懂,我不過是為了和自己做個交代。正如他悲憤中說的一句話,這句話至今響徹整個作者圈:“我寫文,不是為了讓你們看得起。”“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他靠在病床上問他,眼睛里深深的:“喜歡我的文,不夠么?”“這個……”貓球球低著腦袋削蘋果,露出那只潔白的細(xì)細(xì)脖頸,看著又想讓人一口咬下去。“說?!彼芡?yán)地說。“呃……”貓球球明顯臉紅了,“就是……嗯,有時候我,覺得你挺寂寞的……”他說完這句就驚悚地抬起頭來,害怕地看了他一眼,立刻閉口不言地把頭低了下去。“哦。”白鹿原不動聲色地說,“你說說看,我怎么個寂寞法?”“就是……寂寞啊!”貓球球模模糊糊地說,“呃,也沒有什么人看懂你,很多人都來噴,再不然就都是跑來刷個YOooooo什么的……但是,嗯,”他的語氣又顯得難過了起來,“其實我也不了解你啊。”白鹿原由衷地笑了。他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看著他:“你就這樣挺好的?!?/br>“是嗎……”貓球球悶悶地說,“我也想多了解一下你啊?!?/br>“等你長大你就懂了?!?/br>“……你不是說不希望我變成大人嗎?!?/br>“是啊,”白鹿原理所當(dāng)然地說,“你變成大人我就不喜歡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