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撒撒的，彷如瓢潑的水，一陣緊似一陣，打亂了滿園子的樹木花草。雨水降下來了，天空的云仍舊厚而重的，那黑的顏色逼近，越看，越有種焦灼。

雨點飛濺了進來，我兩手扶在窗臺上，可是兩只腿好像不愿走開，一動也不動。我頓了一頓，開口：“下了這么大的雨?！?/br>
檀誼沉站到我的旁邊來，他面朝外看著，道：“看起來短時間里不會停?！?/br>
我道：“唔?！?/br>
檀誼沉又道：“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閃電，也許等一下會打雷?！?/br>
我聽見，也不知道為什么心跳非?？臁Ｗ炖锏溃骸耙苍S吧?！?/br>
一時就沉默了下來，誰也不說話，光聽著雨聲。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只覺得心神不寧，這滴滴答答的聲音聽著十分討厭，引發(fā)回想起所有關(guān)于下雨天的一切印象，心里就覺得黏糊糊，悶得難受，可怕……可怕？為什么想到這個？我有些恍惚，也許正好因為這樣大的雨，這濃郁的潮濕的味道，不得不回想了更多，更深的舊事。

突然耳邊聽見檀誼沉說了一句話，那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有些縹渺。我定了定神，朝他看去。他又說了一遍。他問我是不是怕打雷？我記起在起居室外頭的走廊上，聽見他和二媽說話，二媽告訴他的，她說我怕打雷。

我自己覺得不怕。她又那么說？我道：“哦，你是聽見我二媽說的吧，不知道她怎么會那樣想?！?/br>
檀誼沉不作聲，只看著我。我便又道：“我進去前，剛好聽見她對你說起來?！?/br>
檀誼沉口氣平靜：“那你真的怕嗎？”

我馬上就要反駁，可是，與他的目光對上，一時答不出來。他倒轉(zhuǎn)開眼，卻道：“打雷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它是閃電造成的，雷云里具有電流，在上半部是正電荷，下半部則是負電荷，云層放電是一瞬間的，在這么短的時間，閃電在云層和地面來回快速穿梭，負電極由上往下到地面上，先是負電，產(chǎn)生了正電流由下往上回到云層里，就出現(xiàn)了雷聲?！?/br>
我呆呆地點頭。

檀誼沉再往我看來，道：“這沒什么可怕的?！?/br>
我一時也無法形容心里的滋味，可是，望著外面那么大的雨，漸漸竟覺得了平靜。我道：“其實我并不太討厭下雨?！蓖Ａ艘煌?，說了下去：“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只要下雨，就要跑出去淋雨，我覺得那樣很涼快，被發(fā)現(xiàn)了，也就是被說一頓，有一次感冒了，很嚴(yán)重，躺在床上哪里也不能去，我以后就不跑出去了?！?/br>
我看著檀誼沉，輕吸了口氣，道：“剛剛我才想起一件事?！?/br>
真是以為忘記了，原來還記得很清楚──以前卡登說過，小時候我爸我媽帶我到她們家里玩，在她們家門口走丟了。她相信當(dāng)時我一定是被歹徒抱走。我聽了十分吃驚，只覺得荒謬，完全也沒有記起來。

我告訴檀誼沉：“……其實她說錯了，根本沒有歹徒。是我自己走開的?！?/br>
小孩子對于恐懼的一切反應(yīng)與情緒都是混亂的，我記不清了，卡登的記憶又更靠不住了。

當(dāng)年卡登的父母還在，我爸自己開車，帶著我和二媽一塊去他們家里玩。二媽與卡登的母親是中學(xué)同學(xué)，許久不聯(lián)絡(luò)，透過我爸才又頻繁來往。我小時候就不怕生，不一定非要我媽帶著我不可，家里人又對我全都十分愛護，我媽很放心讓大媽或者二媽獨自帶我一個人出門。那天在卡登他們家待到了中午，大家一齊去外頭午飯，也不曉得為什么始終待在外面，我有些想睡，忍不住哭鬧，似乎我爸和卡登父母晚上還有事情要談，卡登的母親就讓二媽帶著我先回他們家里休息。

二媽就開了我爸的車子，我在車上，睡了一會兒，精神又好了，看見回到卡登家，又不想進去了。二媽開了門，探身過來要抱我下車，我怎樣也不愿意，非要回我爸那邊去。二媽不答應(yīng)，她跟我講道理，我大發(fā)脾氣，她的臉色不好。她說：“隨便你！反正我也不是你媽！”

她下去了，甩上車門，毫不回頭地進了屋子。我當(dāng)時呆住了，連忙下車，跑過去，可是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怎樣也打不開。我拍著門喊她，沿著屋子繞到花園后頭，那邊有個小門，卻同樣關(guān)得牢牢的。四面的窗戶也緊閉著，不管我怎么拍打，她完全不理會。當(dāng)時外面下雨了，一下子變得非常大，我躲進花園一個用來放花匠的東西的帆布棚子里，外頭的天空一陣煞白起來，馬上響起轟隆隆的巨響。已經(jīng)不是初次知道那是打雷，可是，那落雷一個接著一個，仿佛距離很近，整個耳朵嗡嗡的，兩腿發(fā)著抖，有種深深的恐怖。

后來二媽開門出來，見車門開著，我又不在，她四處找起來。她以為有誰來帶走我了，她自己也嚇壞了，打電話給我爸，接著他們報警，那時候我已經(jīng)哭得累了，蹲在花園的棚子里睡著了。最后警方發(fā)現(xiàn)我并沒有跑出去，又回了房子里找。我記得眼前閃著許多手電筒的光，我爸幾步上前，一把抱起我來。我媽和大媽在他背后跑過來，二媽站在棚子的入口。

現(xiàn)在我記起來了，二媽后來看著我，不停地流著淚。她想要抱我，可是我爸不答應(yīng)，因為她自己臉色那么難看。我不知道我爸心里曉不曉得二媽把我關(guān)在門外的事，那之后我不曾再單獨跟著二媽出門，她對于我，好像更加倍地好。家里絕不提起這件事，久而久之，我長大了，生活里太多事情了，也就不記得了。

只是每次打雷，那恐怖就又回來。

今天聽見二媽親口說我怕打雷，我簡直吃驚，在家里與我比較親近的人，從不察覺，可是，自從我中學(xué)出去念書后，二媽也開始長居美國養(yǎng)病，我跟她很少生活在一塊，她竟清楚，那樣斬釘截鐵。我不免也有點心情復(fù)雜，她會那么說，表示她一直記得她所做的事。

可是那件事的發(fā)生，誰也沒有錯。

我往前看去，這時候烏云壟罩，黑漫漫似的天，雨勢越加浩大，劈劈啪啪。突然光線一閃，霎時轟隆隆的打雷了！接連不停，我心頭一緊，一陣?yán)涞母杏X從背脊往上爬到脖子，差點忍不住哆嗦。

雷還在響著，檀誼沉伸出手來按住了我放在窗臺的手背上，我轉(zhuǎn)過頭，怔怔地看著他。他道：“沒什么可怕的?！?/br>
我點點頭，馬上又聽見巨響，整個僵住。大概我的表情過于難看，檀誼沉握住了我的手。我看著他，央求道：“你抱著我?！?/br>
檀誼沉松開我的手，就轉(zhuǎn)過來把我摟住了。我靠在他的懷抱里，兩手也立刻抱在了他的背后。突然我發(fā)現(xiàn)吹了太久的濕風(fēng)，有些發(fā)冷，總算現(xiàn)在才溫暖了。剛剛安下心，又聽見悶重的雷響，我心頭震動，就覺得身上擁抱的力道重了些。

聽見檀誼沉道：“不用怕?！?/br>
他親吻我的耳朵。我心里一熱，抬頭看他，那對幽靜的目光之下有我的形影，流露著溫柔。我覺得心跳又快起來，撲通撲通的，卻想要使他聽見，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