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你是問誰租的。范經(jīng)理聽了就生氣了，吹胡子瞪眼，大手一揮，隨便你，你想待著就待著吧！帶夠錢了嗎？住哪家賓館??？你家里人不知道你找過來吧？？

s說，我聽說你們地下室一直在招技師。

范經(jīng)理更生氣了，你神經(jīng)病?。课覀儧]有地下室！

s說，我剛剛看到兩個人走下去。范經(jīng)理要趕他走，結(jié)果s第二天又去了。第二天。就是我遇到他的那一天。我們在地下室，肩膀撞到肩膀，我喊住他，拳頭朝他揮過去，他躲開了，我又一拳招呼過去，我的胳膊被他架住。范經(jīng)理從樓上跑下來，勸開我們，勸住s說，好好好，你當(dāng)保安，你當(dāng)保安！！

s就這么留在了好在來，起先做保安，后來一個客人點他的單，他接了，后來他自己開拓了巴比倫會所的任務(wù)。范經(jīng)理管不了他，每次看到他，他總是好像有很多話要和他說，但總是什么都不說。

我不搭男人的腔，男人還是和我說話，換成他滔滔不絕了。

他說：“他不是沒人要的小孩，只是當(dāng)時的情況很復(fù)雜?！?/br>
他說：“阿華一直打自己耳光，說他鬼迷心竅，犯了大錯，說無論怎么樣都不能讓Fumiko知道，我說，那就說是殷殷和我的小孩吧。阿華看我，看著我，問我，你知道嗎，殷殷，有一次，有一次，她……糊里糊涂，一直抱著我喊你的名字?！?/br>
我摸桌子，擦了擦桌面，低著頭。他和我說這些干什么？他要用他的秘密交換我更多的秘密嗎？我還有什么秘密沒有告訴他的呢，我連我床上的事情都和他分享了。他還想從我這里知道些什么？

我看了眼男人，又低下頭，抽煙，不理會。

男人說著：“我去找殷殷。殷殷的肚子好大了，我說，你干嗎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她撲過來就打我，她說，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又說，我好愛你，好愛你。她打自己的肚子，說，我不要這個孩子了，不要了！我拉住她，她掙開來，翻窗從二樓跳了下去，我和小范馬上把她送去了醫(yī)院?！?/br>
男人說：“小影是早產(chǎn)兒。他好小一個。我打電話給阿華，我說，孩子生了，活下來了，殷殷走了。我說，孩子我來帶吧。我和小范給小孩想名字，他文縐縐的，到底是學(xué)國文的大學(xué)生，取什么蘭舟，崇旻之類的名字，我說，考試的時候?qū)懨痔闊┝?，我看到地上的影子，我說，叫影吧?！?/br>
“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br>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影子，一直跟著阿華?！?/br>
“這個孩子也像一個影子，我的一部分，我的影子。他在生理上，血緣上和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但是是因為我，才有了他。他是一個錯誤，他的生父生母都把他當(dāng)成一個錯誤，但是他不是沒人要的。”

我問男人：“那你為什么離開他？如果是你養(yǎng)大他，他也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你知道嗎？他不會日日夜夜想要快點長大，他不會日日夜夜做夢夢到自己被人拉去喂魚，不會夢到戒尺一下一下打一個人。”

男人明顯顫抖了下，低語：“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

他說：“對不起……”

我皺緊眉，惡狠狠地說：“你和我道歉有什么用？”

不光和我道歉沒有用，他的道歉根本沒有用，沒有人能預(yù)見未來。我只是在發(fā)泄。我需要發(fā)泄我的郁悶，不快樂，而他，他需要道歉。

我看著男人抽了口煙，男人的眼里都是光，雨已經(jīng)停了，那不是雨珠反射在玻璃上，映進(jìn)他眼里產(chǎn)生的光。

我問：“那你到底為什么走？”

男人說：“一個制片人知道我是同志后，企圖侵犯我，我反抗，他就威脅我，說我要是說出去，他保證我在臺灣再沒立足之地。我打了他一頓。之后就被唱片公司雪藏了，日子很不好過，我去打工，小范幫襯我照顧孩子，那段時間很累，小影的身體又不是很好，肺炎住院，我真的一點錢都沒有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小范說，去找華哥吧，我說，不行。他自己偷偷去找了阿華。Fumiko跟著來了，她可憐孩子，想領(lǐng)養(yǎng)他。我那時候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好起來，我知道他們能給他更好的生活。起碼他以后上學(xué)，他是有爸爸，有mama的。你知道嗎，這很重要，不然你去學(xué)校，大家都說你是沒人要的孩子，久而久之，你就會覺得你真的沒人要。一旦有人對你好一些，你就會一門心思跟著他。這不好，愛不能一下給一個人太多，不然別的人什么都分不到。連你自己都分不到?！?/br>
我抓了抓頭發(fā)，我又有些懷疑男人的真實性了。我千里迢迢來到斯里蘭卡，走進(jìn)一間這么隱蔽，這么冷清的小酒吧，我遇到這個男人，他的經(jīng)歷和我這么相似，他的經(jīng)歷還和我的經(jīng)歷有那么多重疊。他是真的么？我是真的么？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幾幾年幾月幾號？我已經(jīng)老成他這樣……難道我到老也是孤伶伶一個人，只能在夜里和年輕的自己追憶s嗎？

我喊了聲酒保，那酒保轉(zhuǎn)頭看我，我比劃著，說：“兩杯威士忌，兩個人?！?/br>
酒保點了點頭，送來兩杯酒，一杯給我，一杯給男人。我松了口氣。

男人問我：“你去了他的葬禮嗎？很隆重吧？“

我搖頭，說：“沒有，但是確實很隆重?！?/br>
s的大哥沒有去，他信天主，奉行天主教形式的喪禮，堅持死者要在教堂和主告別才能安心赴死，s的二哥和弟弟去了，走在送葬的大隊伍里，我看了錄像，浩浩蕩蕩一隊白衣人，跟著抱著遺照的s走在馬路上。

根據(jù)他爸爸的遺囑，s分到融市的一間老房子，還繼承了父親在所有公司的職位。他爸爸還在遺囑里特意囑咐他，要他好好照顧咖桑和哥哥弟弟。他爸寫道：他們都讓我寵壞了，現(xiàn)在你是一家之主了，你要有這個擔(dān)當(dāng)。

男人又說：“我在臺灣待不下去了，就去了內(nèi)地?！?/br>
“阿華來看我，氣的要死，說，你住的什么鬼地方！小范說，華哥，出門就是公車站，菜市場，不要太方便！”

“他買了間大房子給我們住，我和小范給他交房租，房子太大了，我們兩個住，顯得很空，有一天，我們路過四季廣場……四季廣場現(xiàn)在還在嗎？”

我說：“還在，不過馬上要拆了。”

“也不知道那些阿貓阿狗的都怎么樣了?！蹦腥说吐晢?。

我說：“范經(jīng)理蠻好的，中氣一直很足。”

男人笑了，他笑著說：“我很想小影。我想他快點長大，快點幸福，快點學(xué)會愛一個人，快點有人好好愛他，又想他不要那么快長大，那么快認(rèn)識到世界上很多的不幸，小影現(xiàn)在變成一個什么樣的大人了呢？”

他看著我。我有些懵，不太懂，我和他說了那么多s小時候的事，s和我的事，s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s的……

我打了個酒嗝，捂住嘴，再看男人，他還看著我，眼神費解，我突然懂了，我說的一直都是s。s，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