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略微空曠的山地，他終于停了下來。

于是謝逢殊和絳塵也在后面停了下來，看著眼前的布衣男子跪倒在地，將包裹中的紙錢傾倒在地，又全部引燃，差點燒到自己的衣服。他慌忙退后幾步，又俯身不住地磕頭。

他磕頭極重，幾下便見了血，卻沒有片刻停下來，口中還念念有詞：“饒了我吧，實在是迫不得已，下輩子我一定給你當(dāng)牛做馬……”

謝逢殊不明白眼前什么情況，只覺得周圍冷風(fēng)陣陣，他萬分警惕地握住腰間的刀，連眼睛都不敢眨。

也就是這么一瞬，眼前忽地出現(xiàn)了變故。

那堆燃燒的紙錢火勢忽然變大了，熊熊烈火幾乎有成人高，火焰的顏色也變成了幽幽青藍(lán)，瞬間往男子席卷而來！

男子哭號著驚慌失措地往后退，卻哪里閃避得及，眼見就要被大火吞噬，謝逢殊來不及多想，掠足上前將人往后一拽躲過烈焰，低頭再看，手中的人已經(jīng)嚇暈過去了。

而此刻，一只蒼白的手從火焰中伸出，似乎感覺不到灼火之痛，直往謝逢殊面門而來。

謝逢殊只能把人往背后的絳塵那一推，大聲道：“帶著這人躲遠(yuǎn)點！”

語畢，謝逢殊抽刀而出，一刀劈向眼前的青色鬼火。

雖說謝逢殊平日里躲懶撒嬌沒個正形，到底是須彌大妖呂棲梧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對付一個煞鬼綽綽有余，長刀于手之時便如同變了一個人，竟然一刀劈開了眼前的火焰，火勢立刻跌落，露出后面一道慘白的身形。

煞鬼通身蒼白，削瘦得仿佛只有一尊骨架，微微一動就能聽見骨頭摩擦碰撞的卡嚓聲，只有一雙眼睛幾乎占了五官的一半，萬分憤恨地盯著謝逢殊。

謝逢殊絲毫不懼，只看著對方朗聲道：“雖為邪祟，也不可隨意傷人，你就此悔過，我饒你一命。”

煞鬼發(fā)出森森冷笑，很不把眼前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里，他的聲音也如同是擠著喉嚨發(fā)出來的，沙啞難聞：“既然你救了那個人，我便只能用你的身軀了。”

話音剛落，他猛地往謝逢殊頸間一撲，居然是想直接咬斷謝逢殊的喉嚨！

謝逢殊意氣凌云，也不閃避，提刀掠足而上，直接往煞鬼斬去！

長刀破風(fēng)，卷起還未褪盡的一點火苗劈向眼前的煞鬼，煞鬼收勢躲開這一刀，謝逢殊轉(zhuǎn)腕又是一刀而至，煞鬼居然一只手握住了謝逢殊的刀刃，一只手來掐謝逢殊的脖子。

謝逢殊的刀頃刻間被青藍(lán)的鬼火包圍，他下意識抽刀沒有**，再抬眼，對方已至身前。

手還沒到謝逢殊頸間，忽地被人從旁攔住了。

絳塵并未將對方握死，甚至連用力似乎都沒有，只是用手指上下輕扣住了煞鬼的手腕，煞鬼居然因此難以再移動分毫。

他有些驚懼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和尚，謝逢殊抓住機會，抽刀回身再斬，又擔(dān)心絳塵被刀勢所傷，大聲道：“快躲開！”

絳塵順勢松開手，讓謝逢殊落了這一刀。

謝逢殊刀式凌厲干脆，絕不拖泥帶水，雖然不比上古威力無窮，卻又多了幾分少年狂恣，數(shù)十招內(nèi)，長刀已經(jīng)破開了煞鬼胸口。

煞鬼發(fā)出一身凄厲慘叫，傷口流出暗色粘稠的鮮血，散發(fā)一股腐尸的臭味，倒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便不動了，成了一具干癟的尸體。

謝逢殊微微喘息，轉(zhuǎn)身回到絳塵身邊，還有力氣教訓(xùn)對方：“你突然沖出來做什么，萬一傷到怎么辦？”

絳塵沉默片刻，還是決定轉(zhuǎn)移話題：“你救了一個人?！?/br>
謝逢殊眼睛驟然亮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

絳塵看著他，突然開口。

“你剛才殺的煞鬼叫作李青聲，地上這個人叫作宋實。三個月前，宋實進(jìn)山采藥，見李青聲經(jīng)過，見財起意而殺人，李青聲曝尸荒野，成了煞鬼?！?/br>
他看著謝逢殊，問：“現(xiàn)在你還覺得煞鬼該殺嗎？”

謝逢殊沒有想到他會說這些，怔怔看著他，好像已經(jīng)傻了。

絳塵繼續(xù)問：“宋實殺人取財，是因為家里雙目失明還臥病在床的母親，他供養(yǎng)母親數(shù)十年，盡心竭力，家徒四壁。若是沒有李青聲的那筆錢，他的母親恐怕活不過半月。

“謝逢殊，宋實該救嗎？”

絳塵好像是在問謝逢殊，卻又好像在問自己。

上古應(yīng)龍救世入魔，是否該活？

入魔弒神誅仙之后，是否該殺？

天地眾生，神佛凡人都稱絳塵是佛，一目可窺前世今生，輪回因果。而絳塵偏偏看多了善惡糾纏，凡事都見業(yè)報緣法，一顆心就成了沉甸甸的石頭，只見眾生業(yè)果，不察天地慈悲。

謝逢殊臉上原本的錯愕在此刻全數(shù)變成了茫然，他看著絳塵，好像不懂對方說了什么，又好像聽懂了，卻不敢相信。

他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童，有些無措地看著眼前人，慢慢地，絳塵看見謝逢殊的眼睛紅了。

絳塵那顆石砌的心忽地就軟了，他想：我拿自己的惑為難他做什么，這一世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

于是絳塵放緩了聲音接著道：“李青聲已入了魔障，你今日殺了煞鬼，破了執(zhí)念，他尚可轉(zhuǎn)世輪回。不殺他，他便會借著宋實的軀體濫殺無辜，危害人間，最終被除妖道修誅殺，不得超生。

“至于宋實，你今日救了他，三日之后，便會有獵戶經(jīng)過此地，發(fā)現(xiàn)李青聲的尸首后報官，不出半月便會查到真兇，三堂會審之后于秋問斬。”

絳塵看著謝逢殊，大抵是因為歉疚，聲音難得透露出幾分溫和。

“世事如幻，業(yè)果已分，你我渡與不渡，在不過蚍蜉?！?/br>
謝逢殊認(rèn)真聽他說完，沉默半晌之后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我要回明鏡臺，師父他們肯定等急了。”

他到底還是生氣了，又氣又委屈，既氣自己又氣絳塵，越想越惱之后脫口而出：“我不想和你說話了，我要回去?！?/br>
絳塵沉默了片刻，答：“好?！?/br>
兩人沒有管地上的宋實，往須彌山的方向去?；丶业姆较蛘巧饭硎姿诘姆较颍x逢殊不想跟絳塵同路，氣沖沖向前走了幾步，低頭又見到煞鬼渾身是血的尸體，暗色的血液已經(jīng)凝固，看起來十分可怖。

謝逢殊停下腳，在原地站了片刻，又轉(zhuǎn)過身沖到絳塵身邊，抬手捂住了對方的眼睛。

絳塵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就看見一道赤紅衣袍的身影到了自己面前，一只手帶著溫?zé)嵴谠诹俗约貉劬ι?，遮住了眼前的萬物，只在指縫疏漏出一點光。

“拉著我，我?guī)阕撸瑒e看。”謝逢殊聲音還有些啞，是因為生氣和委屈，偏偏他還是遮住了絳塵的眼睛，道，“師父說和尚不能見這個?！?/br>
殺生，還有血。

良久之后，絳塵輕輕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