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精彩的比賽，即便只是乙組兩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但是圍觀的教練們心中都清楚，這兩個孩子的水平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他們的同齡人，假如他們選擇專業(yè)的道路繼續(xù)走下去，C國劍壇的未來必將留下屬于他們濃重的一筆。

那人沖著觀眾席豎起了一根食指，摘下頭盔砸在場外的地面上，他傲氣十足抬起頭，享受著所有人的喝彩。那一刻，歡呼聲如同浪潮將呆滯的小梁禧淹沒，他透過頭盔黑色的鐵網(wǎng)格看著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過來，他能聽到自己在頭盔中沉重的呼吸聲，每一次呼吸都撕扯著胸腔，幾近窒息。

勝利者向落敗者伸出友好的手，這是多么諷刺。

這是那人摘得的第一塊全國青錦賽金牌，勝利女神向年輕的男孩拋下橄欖枝，從此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失敗并不令人沮喪，真正讓梁禧感到痛苦的是，他本不應(yīng)該丟掉這樣一劍，至少，不是以這種方式。

“陸鳴川，你個騙子！”

更衣室里，他失控地發(fā)出尖叫，將勝利者壓向后方的衣柜，那人的后背撞向金屬制的更衣柜，發(fā)出一聲巨響。

這個年齡的男孩從來都受不了這樣的挑釁，幾乎是在下一秒，陸鳴川就將他掀翻在地上，死死按住了梁禧的肩膀：“第一次見面時我就告訴過你，輸要輸?shù)闷??！?/br>
“我才沒有輸不起！是你贏得不光彩！”

“……可我贏了，是你自己拿不穩(wěn)劍。”

“你明明知道我的手上有傷，而且，你還故意用跟我們練習(xí)相反的假動作晃我！今天如果你的對手不是我，你根本就贏不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太了解我了，我把什么都告訴你，但是你——”

“你給我閉嘴！”陸鳴川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跨在梁禧的身上，用胳膊抵住他的脖子，“真好笑，沒有假動作怎么打比賽，為什么別人能做假動作我就不行？我在規(guī)則之內(nèi)贏了你，這是事實?！?/br>
氣管被壓住，梁禧憋紅了臉，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再說，誰讓你把什么都告訴我了？”

“我……”梁禧被他一句話弄得發(fā)愣，連掙扎都停止了，他難以置信看向陸鳴川，嘴唇發(fā)抖，小聲重復(fù)道，“哥，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啊?！?/br>
“知道什么。”陸鳴川冷冰冰地發(fā)問，“知道你喜歡我？”

“喜歡又怎么樣，跟我今天贏了你有關(guān)系嗎？在賽場上還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真不配贏，年年?！?/br>
你真不配贏……

時過境遷，梁禧再去回想陸鳴川的話，愈發(fā)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賽場上本就不該考慮那么多其他的事情，誰能得分，誰就是最后的贏家?？墒?，即便如此，再次回想起陸鳴川說這些話時冷漠的表情，他還是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能夠擺出的姿態(tài)——他或許骨子里面就合適賽場，因為生性薄涼。

當(dāng)時的梁禧被他丟在空無一人的更衣間里，在地板上躺了很久，他瞪著眼睛望向頭頂?shù)陌谉霟?，似乎要從這道刺眼的白光里看出些什么。就在那段沒有任何起伏的空白里，梁禧知道有什么東西正在從他的靈魂里抽離，少年懵懂而熱烈的感情同他的rou體一樣被人丟棄于地面。

碾過千百遍，變得同那根在最后一劍中折斷的劍條一樣無用。

陸鳴川最后一劍刺得很用力，劍條在亮燈起的一瞬間直接折斷。

梁禧蜷在地上，覺得胸口被刺中的地方疼得厲害。

第二章

窗外的雨還在下，像是為城市鋪了一層底噪，將臨街那些車流聲吞沒其中。天色已經(jīng)全然昏暗，就舒永峰的辦公室里還亮著一盞白燈。

歲月在少年和老年兩個階段顯得格外刻薄，猶如蝗蟲過境般無奈，催著人成長，再催著人衰老。

舒永峰確實是老了，鬢角處已經(jīng)長出了白發(fā)，被他剃得很短，只剩下一層灰白色的發(fā)茬。室內(nèi)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煙味，像是燒了兩三遍的焦油，混合著潮濕的水汽，一起在這個不大的空間里發(fā)酵。

“該打世界賽了才想起來我這個老頭？”舒永峰開口問他。

梁禧今年十八，大大小小的比賽打了不少，真像他說的，就是在國外也沒落下訓(xùn)練和比賽?，F(xiàn)如今是到了該上世錦賽的時候，要想以C國人的身份參賽，他就必須要回國，要么把名字掛到省隊里，要么掛在俱樂部名下。

梁禧選擇的是后者。

“您這話說的。”他撓了撓頭，臉上總算露出了點孩子氣的笑容，靦腆，跟八、九歲那會第一次見著舒永峰的眼神一樣，“就算是沒有比賽，早晚也得回來的，畢竟根在這里。”

根在這里，在這片土地上。他在剛到國外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做夢永遠都是關(guān)于泊平，夢醒時分，一遍又一遍回想著這里的一切。有好有壞，也有讓他害怕的，每一幅畫面都跟刻上去了一般。

他生過一陣子的病，心理狀態(tài)不好，有時候半夜又夢見泊平，夢見那個人。

這些事情還是如同影子，只要他在，只要太陽還升起，它們就一直尾隨著他，拖著他的腳腕向下拽，像一條深淵里的惡犬。

梁禧在這四年間沒有學(xué)會遺忘，他學(xué)會的是妥協(xié)。

他想，逃離并不是辦法，只要他想站上世界的舞臺，那么早晚有一天，他和那人還要相遇……那還不如早點見到，給兩個人的故事劃上一個句點。

舒永峰哼了一聲，從他手里接過文件袋，一圈一圈拆開，將里面的資料抽出來，架著一副老花鏡仔仔細細看完。梁禧坐在他對面，安靜等著，沉默環(huán)繞在房間里，那場面不像是師徒重逢，反倒像是面試官和略顯局促的應(yīng)聘者。

終于，舒永峰放下了文件，給了一句評價：“挺好，沒耽誤?！?/br>
“嗯，答應(yīng)您的事情我肯定……”

“別?！笔嬗婪宕驍嗔怂脑?，“你自己的事，別為了答應(yīng)我，我可擔(dān)待不起?！?/br>
梁禧無話可說，只能坐在那里等著舒永峰發(fā)話。

“他們都說，你是沖著金牌回來的?！笔嬗婪鍙某閷侠镉置酥?，打了兩次沒打上，煩躁地皺起眉又打了第三遍，這回總算點著了。

他舒展眉頭，長吐了一口煙，轉(zhuǎn)而看見梁禧在這里，又起身去開了窗戶，雨水斜打進來，本來沉悶的雨聲由底噪變成了主旋律，梁禧聽著心里面也跟著煩。

“我是?！彼姓J。

“還有人說，你是沖著陸鳴川回來的?！?/br>
“……我不是。”他搖了搖頭。

舒永峰瞇著眼睛看了他一會，這才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不管到底是不是，該是你遇上的你也躲不掉，人是這樣，事也是這樣。陸鳴川這個小白眼狼我就指望不上啦，誰能想到到頭來就剩你還待在我這個糟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