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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川只覺得一瞬間全身都透了涼,比焦蘆河水還要刺骨。剛才的心情,霎時全沒了。剛才他不顧身上的鞭痕未愈,跳入焦蘆,便是想賭一賭晏長清對他的心思??吹疥涕L清躍入河中的那一刻,他心花怒放,這輩子也從未有過那一瞬的歡欣。他還以為自己賭贏了。卻又有些不死心,半晌,他才緩緩地,有些艱難地道:“真的,還是假的?”晏長清卻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回道:“假的?!?/br>赫連戎川:……赫連戎川輕輕抓著晏長清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言語中充滿了急切:“到底是不喜歡,還是喜歡?”“喜歡。”赫連戎川皺著眉,有些狐疑地看了晏長清一眼,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赫連戎川,你不喜歡?”“不喜歡?!?/br>“赫連戎川,你好喜歡?”“好喜歡?!?/br>赫連戎川:“……”原來這人喝醉了,只會重復別人話語的最后一個詞!赫連戎川不禁扶額,忽而輕輕低笑了一聲。既是笑晏長清,也是笑自己。他伸出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放下晏長清。想要轉身離去,可抬了腳,卻又有些不舍得地回過身來。他伸手拂過晏長清如細綢般的黑發(fā),猶豫了一下,終是忍不住俯下了身。極輕柔的吻,仿佛一只小心翼翼的蝴蝶終于遇到了心儀已久的花朵,輕輕地,又頗為虔誠地落在晏長清染了緋色的眼角,挺直俊秀的鼻梁,和倔強又柔軟的唇角。這是一個不求任何回應的,虔誠的吻。我多希望你喜歡我。又多希望你,不喜歡我。赫連戎川輕輕嘆了一聲,再抬起頭,茶褐色的長眸中已不復剛才的繾綣溫柔。走出船艙,他抬頭看了看天,只見如墨般漆黑的夜里,月亮已經不知何時靜悄悄地沒了蹤影。只剩漫天灰黑色的云霞,隱隱透出灰白色的冷光。河岸兩邊蘆葦隨夜風飄動,靜謐極了。仿佛一個人也沒有。仿佛沒有任何危險。但是他知道,在這條長長的焦蘆河的那一頭,已經不再靜謐。有數十條瘦窄的黑木快舟,此時正如貼著水面飛行的利箭,在焦蘆河上急行。它們悄無聲息,并不翻起什么浪花。如鏡般的江面,仿佛就是被這些尖頭窄尾的黑刃,生生劃開。而這些快舟,此時正在向晏長清駛來。千里焦蘆四不知沉睡了多久,晏長清在模模糊糊中,突然聽見一聲驚恐萬分的嘶喊,如驟然撕裂夜空的閃電一般,響徹焦蘆河:“不好!有水匪!”忽的睜開眼,晏長清幾步并作一步,沖出船艙,心臟猛地一跳。在他面前如潑墨般漆黑的天空上,鋪開了一片詭異而耀眼的金色的星辰,正以極快的速度沖焦蘆河劃下來,金色的火焰越來越大,近了,越來越近了——是火箭!嗖嗖嗖!數百只捆扎著火油的箭矢穿過寒冷的乳白色霧氣迎面而來,最末的幾艘貨船瞬間被點著了。慘叫聲響起,好幾人躲閃不及,撲通撲通跌進進河里。火光之下幽深而清澈的焦蘆河水,瞬間泛起一片片慘烈的猩紅。晏長清眼中寒光一閃而過,提劍就往外走。沒走幾步,侍衛(wèi)阿靖突然滿臉是血的跑過來跪倒在地:“將軍!有好多好多水匪的船追過來了!就……就在后面!”晏長清沉聲喝道:“咱們的船,燒了幾只?”“八……八只!”晏長清回頭望去,只見行在最后的幾只船幾乎被熊熊大火覆蓋,趁著夜風,大有蔓延之勢。船上慘叫哀嚎不斷,不少人渾身被火燎著,成了金紅色的火人,掙扎著躍進河水里。這么大的火勢,顯然是救不了了。晏長清緊緊攥住了劍柄,手指微微顫抖,咬著牙道:“舍棄這八艘船,所有護軍,立刻登上剩下十二船,全速前進!”“那……那他們……”阿靖顫抖著指著焦蘆河盡頭的黑點。貨船吃水極深,速度很慢,能逃得掉嗎?話音未落,身后突然一聲吃痛的慘叫。赫連戎川背后中箭,翻倒在地。晏長清心里不禁“咯噔”一聲,懊悔不已。怎么竟把這人忘了!一把將他撈起,囑咐阿靖道:“快把殿下帶上快舟,好生照看!”赫連戎川卻一把抓住晏長清的手,嘴角帶血:“你為何不走?”晏長清看也不看他,遠遠地看著焦蘆河盡頭,道:“我隨后就到?!?/br>“不”,赫連戎川定定地晏長清的眸子,已然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是想一個人解決那些水匪,是不是?”晏長清一把推起阿靖,怒喝:“還不快走!”赫連戎川卻如腳下生根,一動不動看著晏長清。阿靖哆哆嗦嗦夾在兩人中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將軍快跟我們一起撤吧!這……這么多箭,這么多人,簡直是送死?。 ?/br>“你聽,連你的小侍衛(wèi)都懂的道理,你不懂?”赫連戎川沉聲道:“全天底下,不給我們東云人的面子的水匪沒幾個,他們個個都如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頭。你要是執(zhí)意送死,我便定要攔你!”赫連戎川兀地吐出一口鮮血,繼續(xù)道:“你若不肯走,我也不走,被萬箭穿心,射死在這里!”“你……”晏長清沉默了,心底瞬間涌起一股別樣的情緒。他望著從焦蘆河盡頭越來越靠近黑點,長嘆一口氣,道:“好,我跟你們走?!?/br>耳邊夜風呼嘯,晏長清將赫連戎川的胳膊搭在肩頭,足尖在尚未被火燒著的船艙頂輕輕一點,再落下時,已是赫連戎川來時所乘的那一艘小船。水匪的目標在速度緩慢的貨船上。這艘小船是此時最安全的所在。赫連戎川內心稍安,正要說什么,笑容卻突然僵在了臉上。他的雙手,什么時候被神不知鬼不覺扣在了一起?鐵索扣閃著銀光,另一頭鎖在船舷上。很明顯,一時半會,他一個人是解不開了。“對不起?!?/br>晏長清很輕很小的一聲道歉。面對赫連戎川既詫異又失望的臉,除了一聲“對不起”,晏長清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的肩頭,有太多需要承擔的東西。赫連戎川抬起頭,近乎是一瞬間,他似乎在晏長清如黑水銀般的眸子里看到一絲漣漪,但是緊接著,晏長清就垂下眸,轉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赫連戎川慢慢地搖了搖頭,嘴角是一個慘烈而諷刺的苦笑。晏將軍,果然是晏將軍。狂風驟起,晏長清不再回頭,衣袂翻飛,如雄鷹般消失在了火光沖天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