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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想起來了?!?/br>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錢塘有個姓謝的人家,朱門大戶、幾代官宦。屋前是曲水明堂,后面是深宅大院,院里有湖塘錦鯉、佳木良草,紅木回廊繞著假山壽石,興盛雅致。想起謝家的小公子芝蘭玉樹,磊落通透,誰見了都移不開眼,開口便是一頓盛贊,說他君子雅量、休休有容,少時便卓爾不群,日后必然能成大器、光耀門楣,一生順遂。那個小公子,是她兒子。從父姓謝,單名一個問字。問,遺也。上天之饋贈。她以為這份饋贈能伴數(shù)十年,到她老了,到她故去。誰想,一個走街串巷的算命瞎子說,小公子處處都好,就是命不好。天煞孤星,親緣絕斷。瞎子說這話的時候毫不避諱,就當著小公子的面。對方毫不在意,一笑置之,客客氣氣地給了瞎子一點銀錢。瞎子后來再無蹤跡,謝家卻真的開始江河日下。她是第一個走的。病入膏肓、沉疴難醫(yī),走的那年,謝問尚在年少。好在身邊有個看著他長大的老仆,能照顧幾分。但她還是放心不下、戀戀不舍。那段時間她總徘徊于謝家里外,日子久了,居然慢慢忘了自己已經(jīng)不在了,仿佛日子一切如舊,只是家里人不太搭理她而已。她眼睜睜看著謝家一日比一日敗落,最終一紙狀令,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皆被誅盡。偏偏謝問陰差陽錯,死里逃生。還真應(yīng)了那句天煞孤星、親緣絕斷。那個曾經(jīng)芝蘭玉樹的公子后來病了一大場,囚困與生死之間,久久不醒。某一日,她徘徊于病榻邊時,不小心被拉入了一個地方。在那里,謝家依然是朱門大戶,人丁興旺。池子里游魚戲水,庭院邊雨打枇杷。她看見久臥病榻的謝問披著罩衣,倚坐在回廊上,笑著跟身邊的老仆說話,手指捻了魚食,拋灑入湖。那時候她不明白。要是現(xiàn)在,她一看就能知道。那是一個籠。籠主叫謝問。后世無人知曉,判官祖師爺解的第一個籠,是他自己。作者有話要說:大病大災(zāi)也有籠。第85章送行都說凡人突逢大病大災(zāi)或死亡,靈相不穩(wěn)、憂思過重,那些驟然襲來的悲痛混雜著萬般執(zhí)念,會讓人畫地為牢自縛其中,這就是籠。都說籠里的人在做一場他們心里放不開的夢,把人生生從夢里叫醒有時難如登天、痛不堪言,所以這是個苦差。都說籠主頓悟的瞬間,大概是這個世上最毛骨悚然、也最痛苦悲哀的過程。……如此種種,落在書冊上不過寥寥數(shù)行,占不了幾頁,像是最簡單的道理,后世判官每一個人都能倒背如流。學的人覺得道理天生如此,理所當然。卻從沒想過,在最初,這是由人一字一句寫下的。那一世,張婉眼睜睜看著她家那位矜貴風雅又意氣風發(fā)的公子成了籠,日日站在謝府的喧鬧之中,看著府里人來人往,耽于一場冗長的美夢。再眼睜睜看著他自己把自己“叫醒”,親手把那場夢拆得支離破碎。籠被解開的那個剎那……所有繁華的、興盛的都像潮水一般從謝問身邊褪去。朱漆回廊從鮮艷到灰暗、再到斑駁不清,最后吱呀響了幾聲,斷木滾落在地,砸起厚厚的煙塵。那些往來的人影笑著就遠了,如煙如霧,在風里散開,又歸于沉寂。謝問就站在那片沉寂之中,靜靜地掃視一圈……從此孑然一身。那場景實在叫人難過,張婉曾經(jīng)以為自己永遠都會記得??墒聦嵣?解籠的瞬間,她便跟著笑語人聲一起散在風里,好好上路了。等她輪回里面走一遭,重回人世,四季早已不知流轉(zhuǎn)了多少年。生死一番,前塵往事誰都不會記得。她有過很多場人生,有時好、有時壞。有時喜樂平安、富足長壽。有時一世寡歡,嘗盡了苦頭,她也見過數(shù)不清的人,有些話不投機、有些一見如故。她不知其中淵源,像世間大多數(shù)人一樣,把這統(tǒng)統(tǒng)歸結(jié)為緣分。她早已忘了上一世、上上世、甚至更早時候的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她也并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徘徊許久,注視過一個叫做“謝問”的人。她更不會知道,那個人親手送別了他自己,踏入了另一條路。從此世間再沒有謝問,只有塵不到。等她想起這一切,寒暑已經(jīng)走了一千多年。……張婉看了謝問很久,有些慨然地笑了:“明明是要給你留信的,卻忽然不知道說些什么了?!?/br>他們曾經(jīng)是家人,隔了一千年,又成了沒有真正見過面的陌生人。以至于有太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謝問見她紅著眼,良久道:“那就說說你為什么會在這里?!?/br>他溫和地起了一個話頭,張婉說:“順著一些痕跡特地找來的。”謝問:“找這里做什么?”張婉嘆了口氣說:“來還個心愿?!?/br>“誰的心愿?”“我?!睆埻窨聪蛑x問,“有一世我生在了一個山野小村里,村子里的人大多沾親帶故,都姓柳。所以叫做柳莊。后來一場天災(zāi),村子靠著的那座山塌了,活埋了百來戶人。我也在里面,還成了一個籠……”她的目光又投向聞時,沖他也點頭笑了一下:“是你們?nèi)牖\,幫我解的?!?/br>聞時怔了一下,也沖她點了一下頭。“我記得,送我走的時候,你還問過我?guī)拙湓?。”張婉對聞時說。具體的內(nèi)容,聞時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印象里,似乎是問了幾句天災(zāi)來臨前的事情,想看看有沒有征兆或者蹊蹺。“我怕那個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聞時頓了一下,像十九歲那年對著塵不到一樣,坦直地說:“在那之前我們也算到了一場天災(zāi),卦象顯示在松云山,所以我們給山體布了陣做了點加固——”“怪不得……”張婉說:“怪不得會問我那些話,是怕柳莊的天災(zāi)是由你們導致的對么?”聞時“嗯”了一聲。“你還真是不知道躲?!睆埻駬u了搖頭說,“別人要是有這樣的顧慮,可能問都不會問那些話,那不是給自己攬禍嗎?”她說完對謝問道:“一千多年了,他倒還是那樣?!?/br>謝問瞥了聞時一眼,笑了笑:“嗯?!?/br>“我當年其實也聽出他的意思了,所以……”張婉頓了一下,“所以我藏了點話,也避開了一些事,告訴你們沒有什么特別的征兆,就是下了很久的雨,山石又早有裂縫,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