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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其他小說 - 丁莊夢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48

分卷閱讀48

    “哪都一樣呀,也是這么大,這么紅,寫了這些字,蓋了這個章?!?/br>
“一樣我就放心了?!绷崃嵯駪抑男穆涞搅硕抢锶?,放心地走開了。走開了,想起還沒把喜糖給人家。慌忙又抓了一大把的糖,跑回去塞到了人家手里邊。

又往前邊去,到了另外一條胡同里,敲門時,玲玲忽然想起來,走過一條胡同了,都是她敲門,都是她涎著笑臉去報喜,給人家塞糖、遞煙去說話,叔只在她的后邊臉上厚著笑,賴人的笑,還把那好吃的糖在嘴里嚼得咯嘣嘣的響。于是著,玲玲把舉起敲門的手重又放下來,扭回頭:“這回該你了。他們家里男人多,來開門的準是男人哩,該你敲門了?!?/br>
叔就把身子朝著后邊躲。

玲玲又一把將他拉上來。

叔笑著:“可是你說的,今夜你要叫我一百聲的爹?!?/br>
玲玲臉上堆著紅,點了一下頭。

叔又說:“那現(xiàn)在先叫我一聲吧?!?/br>
玲玲叫:“爹?!?/br>
叔又說:“再大聲叫一下?!?/br>
玲玲就大聲:“爹!”

叔就笑著過去敲門了。

院里有了應:“誰?”

叔應道:“伯——我借你家東西用一用?!?/br>
門開了,叔的臉上掛著賴賴的笑,慌忙給人家遞上一支煙,又遞上點著了的火。人家說:“借啥呀?”叔說:“不借啥,我和玲玲結婚了,領了證,玲玲非要讓來給你點支煙,讓你吃把糖?!?/br>
人家明白了,臉上也笑著,說了“恭喜、恭喜”的話。

他們就又到了下一家。下一家是丁小明的家,叔竟硬著頭皮去敲門,玲玲一把將他扯開了。

一個丁莊都挨家串戶走過了,糖也散完了,煙也散完了,回家取錢想要再買些煙糖去學校報喜時,給爺和那些熱病人們報喜時,出了一件事,很小的一件事;出了一樁事,很大的一樁事。叔過自家的門檻時,絆著門檻了,從門外摔倒在了院落里。夏天里,熱的天,穿得薄,身上擦出了血。胳膊上出了血,膝蓋上也出了幾絲兒血。

要說也沒啥了不得,就是出了一些血,可叔除了那出血的地方疼,他還覺得渾身疼。渾身冒熱汗,后脊柱卻是發(fā)冷的疼。摔倒在地上,我叔撐著身子坐起來,擦著手上的血絲說:

“玲玲,我渾身都是疼?!?/br>
玲玲就慌忙把他扶到床上去,為他擦著汗,擦著身上的血。他就跪在床鋪上,蝦米樣,弓著身,弓跪著,額上的汗,大滴兒地朝著床上落。渾身疼得打哆嗦。疼得嘴唇都成青色了。拉著玲玲的手,把玲玲的手也抓成青色了,還用指甲朝著她的rou里掐。掐著說:

“娘,我怕躲不過去了這一關?!?/br>
玲玲說:“爹,沒事的,這幾年莊里下世那么多的人,和你一塊發(fā)病的都已經(jīng)不在了,你

不是還好好活著的嗎。”

叔就有淚了,臉上沒有了往常賴人的笑:

“娘,這一回我是不行了,我連骨髓里都是撕著疼?!?/br>
玲玲就給他吃了止疼的藥,又喂他喝了半碗湯,待那疼終于輕了些,她就坐在他的身邊和他說了很多話。

很多的話。

說:“爹,你說你真的過不了這一關?”

叔不笑,沒有了往常賴人的笑:

“怕是過不了這一關?!?/br>
“你要真下世了我咋辦?”

“我下世了你就還活著。能活一天是一天,要眼看著讓爹和哥把咱倆的墓挖得大一些,寬一些,高一些,寬寬敞敞和咱家的房子樣,和咱家的院子樣?!?/br>
“棺材呢?”

“哥都答應了,說你我下世了給咱倆一人一口好棺材,最差也得是桐木板,柏木檔,棺板三寸厚?!?/br>
“他要是不給呢?”

“好歹他是哥,一奶同胞呢,他咋會不給呢。”

“你沒看出來他把結婚證都甩在了院子里,說你為我鬧翻了天,把這房子、院子押給了丁小明?!闭f:“哥他心里恨我和你結婚哩,他真的不愿請人挖一個大的墓,想著人死了大小的墓、好壞的棺,其實都一樣,你說我拿他還有啥法兒?”

說:“你想呀,現(xiàn)在別的東西都不貴,就是棺材的價格飛著漲,一口好棺材從四、五百漲到七、八百,他給你我兩口好棺材,算下來就是一千五百塊,讓誰給誰不心疼呢?”

說:“亮,哥不給棺材我一點辦法都沒有。要下世還是我先下世吧,你活著就能眼看著讓人把墓挖得和院子一模樣,把棺材做得和這磚瓦的房子一模樣?!?/br>
說:“爹,你還是活著吧,要是必須有一個人先下世,還是讓我先下世的好?!?/br>
他們說著話,嘴不停,不停歇地說。說著就把那疼給忘了。原是說好夜里她要一連聲地叫他爹,叫他一百聲的爹,叫著爹好好侍候我叔的,任由了他,由他享受呢??涩F(xiàn)在,她的身子好好著,他的身子不行了,不能再做那事了。熱病在他身上扎了死根兒,她不和他說話他就覺得身子疼。本是摔倒了的破皮疼,可熱病讓他的身上沒有一點抵抗了。沒有了一點抵抗的力,隨便一點疼,就會疼到他的骨縫里。疼到他的骨髓里。每個關節(jié)都像刀挖樣,刀剜樣,像有著鐵棍、木棒硬往那關節(jié)縫里插,撬著的疼。往死里活里撬著疼,如同要把他的關節(jié)撬開樣。如同有著一根生銹的針,針上穿了粗麻線,正順著他的骨髓從下身朝著他的上身穿,疼得他咬著的牙都發(fā)了酸,汗在額門上嘩嘩哩哩流。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深得如是莊里的胡同樣,深得如是扎進平原深處一條小路樣。門外的月,那月色,乳乳的白。乳白著,從窗戶滲進來。蛐蛐的叫,也從窗外滲進來。悶得很。月色里,那蛐蛐的叫,白亮的叫,在往日該是涼蔭蔭的叫,可是這一夜,卻是悶得很,叫聲熱得很。因了疼,叔的心里像是著了火。像是堆著一爐大碳火。能鍛鐵的火。他一會把身子蝦米樣爬著弓在床中央,屁股翹到半空里。一會又倒在床鋪上,死蝦米樣倒在床中央,身子卷成一團兒。死蝦米樣卷成一團兒。再一會,仰躺著,把雙膝彎在半空里,雙手死死地抱著兩個疼成蒼黃的膝蓋骨,人像仰躺著的死的蝦。死久了的蝦。只有把身子弄成死蝦樣,他的疼才會輕一些。

輕一些,也還是得不停嘴地叫:

“玲,我活不成了呀?”

“娘,你再給我吃點兒止疼藥?!?/br>
他喚著,把床上的單子揉成了一團兒,身上的汗,讓他和單子沾在一塊兒。玲玲不停地給他擦著汗,不停地給他說著話。撿那他最能聽進去的說。聽進去了他的疼就會輕一些。聽不進,他就用拳頭擂著枕頭喚:

“我快疼死了,你還給我說這呀?!?/br>
她便慌忙用濕毛巾擦著他身上的汗,給他換個話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