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huán)兒思念的小姐不單單是杜敏賢還是長孫碧煙，而書臣能回憶的娘親只是杜敏賢。

夜里，月如鉤，春夜風涼。環(huán)兒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敲響了書房的門。門內(nèi)靜了一會兒，才響起低沉的回應：“進來?！?/br>
環(huán)兒推門進去的時候，蘇長亭沒有抬頭，紙人一樣蒼白的臉色印在燭燈下，沒有一點人氣，手中的筆不停，書書寫寫并不知道他要書寫什么。

“老爺?！杯h(huán)兒福身，微微忐忑。

蘇長亭并未回話，仿佛環(huán)兒不是個人，只是進來的一縷風，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老爺，環(huán)兒想去稽城陪小姐?！杯h(huán)兒終于還是說了出來，雙手拽緊，心里又怕又輕松。五年前小姐無端離開京城前往稽城的時候，她便想要說這句話了，但是姑爺?shù)膽B(tài)度讓她有些慌，不敢開口。

所以一拖便是五年，如今她終于開口，只因為姑爺?shù)淖兓屗幕?，總覺得小姐怕是有個什么不好了，否則去年夏姑爺為何忽然消失，又忽然回來，回來后整個人便像是死了一樣。

“你想陪她？”蘇長亭放下了筆，聲音像是從地底爬出來的，帶著黑藤一樣可怖的纏繞窒息感，“我原是想要你去陪她的?！敝徊贿^遲了些，便有些難將人送去了。

蘇長亭眼眸中黑的沒有任何東西，片刻后他又笑了，低低的笑聲讓環(huán)兒心驚膽寒。他想，倒也不難，或許更容易些。既然他無法去陪她，不若送個貼心人過去好了。

蘇長亭站起身，走到環(huán)兒面前，掛著微笑說道：“環(huán)兒你去陪她的時候記得告訴她，讓她等我，她說過會等我的?！彼绯５卣f話，如常地伸出手扣緊了環(huán)兒的頸。

收緊的時候，他聽見環(huán)兒的嗚咽聲，看見環(huán)兒眼中的害怕和掙扎不明白，他想說別怕，等見到她的時候便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他竟沒有力氣說話。

自從他從偃師回來便常常有這種無力感，明明該說話的時候偏偏沒有力氣說，明明該微笑的時候偏偏沒有力氣笑，可是慢慢的，他也習慣了，便覺得也沒什么不好的。

就在環(huán)兒快在蘇長亭手中咽氣的時候，一道劍光閃過，蘇長亭手背上一痛，手便自動松開了，并不受他意志所控。手背上的血潺潺地流著，蘇長亭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忽然闖進來的玉炎。

如今已經(jīng)恢復了玉面君郎模樣的玉炎怒視著蘇長亭，一手扶著環(huán)兒，罵道他：“你瘋了?。俊?/br>
面對曾經(jīng)的二哥，蘇長亭只是笑了笑，眸中的黑石巋然不動。玉炎依然怒視著他三弟，可三弟卻沒有任何變化，連笑得弧度都不變。

玉炎心中一顫，忽然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惡鬼，占據(jù)了人的軀殼，在世上茍活的惡鬼。

他扶著環(huán)兒，輕聲說道：“我們先離開?！睂h(huán)兒扶著離開了書房，他回頭看三弟，只見三弟轉了身，笑容還是不變，眼中黑石還是不動，便這么望著他們離開。

玉炎那是第一次感到害怕，由心的戰(zhàn)栗，止不住地恐懼著一個人，或者說不是一人，而他恐懼的對象是他三弟，曾經(jīng)笑容和煦，仿若春風玉郎的三弟。

玉炎送環(huán)兒回了房間，環(huán)兒茫然，沒有認出玉炎是誰，只能訕訕道謝：“多謝公子相救?！?/br>
“你可比以前淑靜多了?！庇裱仔Φ?，他記得以前跟在長孫碧煙身邊的環(huán)兒是個懵懂傻氣的姑娘，如今看來卻是靜了不少，也看著聰明了不少。

環(huán)兒一愣，尚未明白過來，玉炎便又沉了臉色說道：“日后不要再在他的面前提及長孫碧煙，還有杜太后，也都不要提及，不然我恐怕他真會殺了你?！?/br>
那日洛陽偃師的竹鸚林里，他隱約聽到了一些讓人難以置信的話。雖然三弟已經(jīng)讓他不必護在長孫碧煙身邊，但是這么多年的相處，朋友的感情還是有的，是以他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洛陽。只不過沒有想到的是，那么陰差陽錯竟叫他聽見了那般匪夷所思的事。至今他都不敢全信。

“公子……”環(huán)兒眸中沉痛，有很多的不明白想問，但卻不知道面前這人當不當問。

“很多事你最好不要問，你也看見你家老爺如今的模樣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庇裱渍f這話的時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總之很多事情我也不甚明白，你只要知道不要提，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真?！?/br>
說完話后，玉炎怕三弟那臭小子忽然一個想不開，雖然要想不開那日竹鸚林里便已經(jīng)沒有蘇長亭這個人了，但秉著一片善心，他還是沒有多耽擱，囑咐完了環(huán)兒便又回到書房外守著他那折騰人的三弟去了。

環(huán)兒一人獨坐屋中茫然，忽然有一種浮萍無依的慌張，慌張后才勉強洗漱安睡，睡夢里又重復了醒時的不安，輾轉反側。

深夜，狼嘯鬼嚎時，沉重的眼簾掀開，頭痛欲裂的她渾然弄不明白今時今日是何時何日。她蒼白的手搭上棺玉，沉痛地起身時，腦子里很多畫面浮現(xiàn)，嘈雜混亂。

“醒了醒了，小姑娘終于醒了，貧道還以為你要睡上一年才能回魂呢?！币粋€頑劣的聲音吵吵嚷嚷地響起，然后她的眼前出現(xiàn)一片扭曲的畫面，似乎有酒壺，似乎有個人。

“小姑娘？小姑娘？看得到貧道嗎？來，看這邊這邊，貧道在這邊?！悲偟朗繌澲粡埡槣惤硕琶糍t的眼前，不停地拿手指著自己，瞪著雙圓潤的眼睛。

☆、娓娓道來

“小姑娘，小姑娘？”耳邊的聲音實在聒噪，杜敏賢凝著眉，心里忍不住吼道，“誰是小姑娘，哀家今年二十又七，早過了被喚小姑娘的年紀，哪個大膽狂徒竟敢如此戲耍哀家！”

杜敏賢只覺頭痛欲裂，而耳邊又有人不死不休地嘰嘰咋咋，她渾身無力像是睡了一輩子，渾身的骨骼都軟做了泥，聚不攏來，而心里又對這樣的狀況與耳邊喋喋不休的人懊惱至極，想發(fā)火又無力發(fā)火，當真是叫人痛恨的很。

“小姑娘，我說你睡的夠久了，可千萬別睡了，小心真的一睡不起，等下有人就要遭殃了?！悲偟朗繃窆桌@圈圈，嚴格來說其實是想圍著杜敏賢繞圈圈，實在是心急如焚啊。

誰曾想到，那小子上輩子明明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模一樣情景，這一世如此的瘋，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喪失理智，做出點什么違背天道的事去了。

“小姑娘，你快起來快起來，起來站一會兒就好了，來來來，貧道扶你啊，扶你?！毖垡娭琶糍t似乎有再倒下去的傾向，瘋道士顧不得那許多，正欲伸手去玉棺中扶人，卻忽然聽見一道清厲肅穆的聲音。

“閉嘴！”杜敏賢這副嗓子休息的太久，曾經(jīng)清厲的聲音此刻帶著一絲絲的沙啞，有些撓人，但是其中威勢倒是未減半分。

瘋道士當下停住了手，張大的嘴閉上，雙手放下，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