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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寧可淋著大雨趕回去,也不愿意在這樣的地方再多呆一分鐘。而他,他是既沒有地方可回,也不被任何人需要的人。整個人生里,好像只剩下了一樁事情,就是要把她尋回來。然而可能,也是最無望的。他沒有走,少棠卻也不急著走,站在洞口一言不發(fā)地看雨。小暑以為他又是像過去一樣,與家里人有了些不快,便對他道,“回家吧。別讓家里人擔(dān)心。”少棠沒有接嘴,背對著他,臉上浮起一絲薄冷的笑,卻又反過來問他,“你呢。預(yù)備去哪?”他剛從喉嚨里擠出來“找人”兩個字,少棠就回頭來問,“是從前那幅畫上的女人?”小暑驀地抬起眼睛盯住他,“你見過她?”少棠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如果是,那么昨天下午,她在小東門附近攔了輛人力車走了?!?/br>小暑一怔,忽然不管不顧地沖進(jìn)了雨中。這時候,好像就有一絲的機會,也只能緊緊地抓住。外面已經(jīng)回歸平靜,空氣渾濁,連冰冷的雨水里都夾帶了炸彈投放后那股刺鼻的余味。他冒著雨,剛剛走了幾步,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回頭去,少棠已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抱著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他,“你知道小東門在哪?這樣,我和你一起去?!?/br>*小東門毗鄰了十六鋪,據(jù)說原本人來人往,是個極熱鬧的地方,他們?nèi)サ降臅r候,卻已成了一支熄了一半的火燭,冷冷清清,勉強只剩了個空殼,根本無從去想象從前的繁盛光景。孤零零的幾輛人力車??吭谶吷?,攬不到主顧的車夫們半闔著眼,或靠或倚在墻邊,懶懶洋洋地望著灰黑色的天發(fā)呆。小暑走近時,他們以為來了主顧,一個個從墻邊起來,打了精神伸直了身子,待到再一看只是一個衣著破舊的半大孩子,立即又沒了精神頭,打了個哈欠又重新靠回了墻上。小暑一個接一個地過去問,有沒有在昨天下午拉過一個好看的小姐。車夫們起初不耐煩地敷衍幾聲,說沒見過。他總不肯放棄,再三地請他們再想一想時,那一種不耐終于到達(dá)了極致,打發(fā)叫花子般地?fù)]手,“滾滾滾,小癟三?!?/br>也有噙著一絲冷笑陰陽怪氣地回他的,“要找好看的小姐,干嘛不上窯子里找去,那里多的是?!?/br>小暑紅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他,“你再說一次?!?/br>這年景接不到活,那車夫的心情本是煩悶,巴不得找人來干上一頓架,見他這樣,便撩起衣袖子,露出青筋爆出的胳膊,斜頭咧嘴氣急敗壞地對他道,“我讓你上窯子里找去,怎么樣。”少棠一直立在邊上冷淡地看著,到了這時,終于上去硬拽住了他走,“行了,別問了?!?/br>這一下明擺著沒結(jié)果,小暑卻腳不停,立刻又去尋附近的旅店,一家家地進(jìn)去問。掌柜總是笑臉相迎,然一聽到只是找人,那笑臉又瞬時垮了下來,總?cè)詢烧Z,愛理不理地就打發(fā)了他們。幾乎把這一片里的旅店都問遍了,仍舊是一無所獲。下了一整日的雨總算停了,天轉(zhuǎn)晴了,可惜近了黃昏,太陽還沒來得及露頭,已經(jīng)在下沉,大塊的灰云鑲著土黃的邊,蓋住了大半的天空,間或幾只不知名的鳥發(fā)著粗嘎的叫聲慢吞吞地飛過去。一片昏暗。小暑蹲下來,一聲不語地盯著自己被拉長的影子。少棠在他旁邊站著,也是一動不動。小暑埋了頭,輕輕說,“你回去吧?!?/br>少棠轉(zhuǎn)了身,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頭對他淡淡道,“我家離這里近。走吧。一起回?!?/br>*仍是那條街,那扇門。少棠敲了敲門,才掏出鑰匙,把那扇生了銹的門拉了開來。撲面來一股霉敗的氣息,也見不到一絲光。他如三年前一樣地喊了聲,“回來了?!比欢呛隰q魆的門洞里,并沒有任何人來應(yīng)他。少棠走進(jìn)去,點亮了一盞燈,燈絲嘶嘶叫了好幾聲才亮,燈光也忽明忽暗,使人心里壓抑,竟還不如不點。小暑跟在他的后面走進(jìn)去,那陳股霉敗的氣息更濃,看見雜物七零八落地堆了滿地,月份牌上的日子還停留在八月份。少棠隨手拿起杯子倒了水,遞到小暑手里。他站著,一動不動地握著那一杯水,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問不出,也說不出來一句話。也并不用他問,少棠倒是自己慢慢地解釋起來,“八月份時想逃難的,沒來得及,結(jié)果在車站,都被炸死了。剩了我一個?!?/br>他的語氣十分輕描淡寫,像是敘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燈光太暗了,看不清楚表情,末了,他甚至于干澀地笑了一聲,“真是傻啊,是不是?!?/br>第六十八章少年血(二)外面的風(fēng)一下下地敲打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小暑閉上眼,仿佛看見從前那個溫情的臺風(fēng)夜被一只手殘酷地剝成碎片,遂即,化為烏有。他有些透不過氣,也仍是說不出來話。少棠背過身,在那些雜物堆里粗魯?shù)胤?,尋出一只袋子,從里面拿出什么東西咬在嘴上,然后把袋子扔給了小暑。是一大袋炒米制成的米餅。他拿起一塊咬了一口,覺得又硬又韌,除了一股陳年的霉味之外什么都吃不出來,費力地咀嚼,順著食道緩慢滑到胃里的食物卻一下子喚醒了沉睡的饑餓。他們并排坐到地上,就著冷開水不停地往嘴里塞不知道是哪個年月里儲存下來的米餅,牙齦被磨破,慢慢地嚼出了一股血腥味道,喉嚨口也被噎得透不過氣來,卻仍是往嘴里塞,誰也不肯停下,肚子好像成了個不知道深淺的黑洞。終于,都撐得再咽不下去。少棠埋下頭,不動了。小暑以為他是睡過去了,忽然聽見一聲低微的嗚咽聲。他輕輕喚了聲“少棠”,遲疑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少棠慢慢地抬起臉,把頭側(cè)靠到墻壁上,暗淡燈光下,那張臉像是沒了生命力的石像,他的眼睛木然看著地上,干裂的嘴唇動了幾下。一開始,他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后來才聽明白他說的是,“……要殺他們,都?xì)⒘??!?/br>他念咒般地把這一句話重復(fù)了幾次,終于靠著墻不再動了。太困,太倦,太撐,太累,不及去思索他的話,最后,小暑也是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