跺腳。他這邊乒里乓啷動靜不斷，可桌子那頭卻一直都安安靜靜。轉(zhuǎn)頭看，她裹了藍姨娘的大毛兒袍子，可身型實在嬌小，再是那絨絨的白狐領(lǐng)兒托著腮，越像被包了棉花堆兒里，又是白凈的臉龐，一顆朱砂痣，一點櫻桃口，怎么看都像年畫兒里菩薩跟前兒的善財童子，這么想著，他撲哧笑了。

靜香抬頭，納悶兒地看著他。

這幾日兩人一起上香守靈，忍寒挨凍，又和棋斗棋，拌嘴爭執(zhí)，已是十分相熟，遂見她看過來，承澤也不避諱，直接道，“冷死了，你不如坐床上偎了被子里?！?/br>
“不用?！彼龖?yīng)了一聲，便又低頭。

“這是忙什么呢？”

“寫字?！?/br>
“你寫什么字？若實在無聊，不如畫兩筆畫兒?！?/br>
“畫畫兒？拿什么畫？”

看她頭也不抬，語氣竟是有些不屑，他挑眉，“嗯？不是給你帶了畫筆來了么？”

“那是上色染刷?！?/br>
“嗯？”承澤一愣。

靜香抬頭，笑了。

承澤頓時窘得臉通紅，心恨，真是的！自己雖對畫是一竅不通，卻自認懂得看，懂得賞，誰知到頭來竟連個畫筆都認不得！

他撓撓頭，又干嗽兩聲，想著這尷尬趕緊過去算了，誰知她竟掩嘴兒笑個沒完。

“嘖！”他一瞪眼，“怎么就是得理不饒人？我說你怎么平白地也在桌子跟前兒，合著是等著笑話我呢！哪有這樣兒的？！”

“誰說要笑話你了？是你自己非要問的?！膘o香不笑了，可也再不怕他這吹胡子瞪眼的虛張聲勢。

“那你寫什么呢？什么了不得要緊的，非得這天氣這地方寫？”

“我……”聽他認真問，靜香反有些難為情，輕輕咬咬唇才道，“我在仿你的字?！?/br>
“嗯？”承澤一聽，立刻拿了她手邊的紙張來看，不覺驚嘆，“你，你幾時會仿字的？仿得這么像??！”

“原是小時候一時興起仿哥哥的畫，后來就連字也一起仿了。其實，你細看，仿來的字是沒有風(fēng)骨的，不過，抄經(jīng)倒不妨，想來，也沒人看得那么細，你說呢？”

“抄經(jīng)？”承澤越驚訝。

“練了這兩日，今兒該是就能抄經(jīng)了?！膘o香拿過一頁承澤抄好的經(jīng)擺在他面前，仔細道，“喏，你看，你這樣起這一行，中間寫這行，末了再寫這幾個字就行，其余的我來添?！?/br>
“嫂嫂，不用，你……”

靜香不待他客套，又堅持道，“兩個人寫能快些?！?/br>
“又不急著要，趕那么快做什么？”

“趕著完了，你……不就可以早些回府了嗎？”

承澤心一震，“我……”

“你不想在廟里守規(guī)矩，卻又選了這遭罪的地方……”靜香的聲音越輕，說得有些艱難，不覺便低了頭，“我知道是那日……嚇著你了，你放心，我不會再那樣了?！?/br>
“嫂嫂……”

“早點抄完經(jīng)，你早點回去?！?/br>
“那你……”承澤俯了身子湊近，“當(dāng)真不怕了？”

靜香輕輕咬了唇，認真地點點頭……

“哼，”豈料他非但不領(lǐng)情，還很是不屑，“你不怕？我怕！一千遍經(jīng)文，我沒幾日就抄完了，字跡還一樣，旁人還當(dāng)是鬧鬼了呢！”

靜香一愣，即刻惱得臉通紅，“二叔！”

“叫二叔也沒用！你若想抄就抄，橫豎我是百日前回不得府！在廟里還得聽經(jīng)，還得吃齋，到鎮(zhèn)上去還怕被人看見，只能在這兒了！”

“你……”

“我什么？”他一邊說著，一邊重鋪了紙，沾沾墨，抄了頭一句，中一句，尾一句，丟到她面前，“既是有這本事，別荒了，趕緊抄完，咱們下棋！”

☆、第十四章緣解心結(jié)

“娘親，到底，到底是不是？”承桓顫著聲帶著哭腔問，又自己肯定道，“一定是！一定是！福興兒都親眼看見了！”

“噓！”藍月兒攬了他在懷中輕撫著，“你那小廝真的看見了？別是他夜里睡迷了，你又差他出去，心里恨，胡謅了來哄你的！”

“不是！昨兒夜里多吃了半碗碧粳粥，mama說怕積了食兒不讓睡，一直跟福興兒玩兒呢！后來知道丟了玉佩，想起許是日里在園子里玩兒沒的，這才差了他去尋。福興兒說他親眼看見那合宜園頂兒冒煙，青青的，直直的！他大了膽子過去，貼了門，卻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那煙，那煙也沒有煙味兒，飄起來，也不散，越飄越高，就沒了，那可不是鬼又是什么？”

藍月兒笑了，“我當(dāng)什么呢！就是煙啊？”

“娘親！那是魂兒！嫂嫂的魂兒！”

“別渾說！什么鬼啊魂兒的！”藍月兒呵了一句，用力點點他的額頭，“你這實心傻孩子！怎么那些渾小子說什么你都信？枉讀了這些年的書！待你二哥回來，你敢在他跟前兒胡嚼這些話，看他不打你！”

“娘親！”

看承桓當(dāng)真急得紅了臉，抓著她的手臂一手心的汗，藍月兒心不免又嘆這孩子的小心小膽究竟像了誰？哪有點老易家的門風(fēng)！卻也無法，只得耐了性子勸，“合宜園是停靈所在，雖則只你嫂嫂一人照管，可也是一天香火不斷，白日不見，也是煙不重，再則常下雨，誰會注意？昨兒夜里天晴，又有月亮，看見香火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恨福興兒那傻小子大驚小怪，你做主子的該呵斥他才是，怎么倒隨了他渾嚷嚷起來？”

“真的，真的是香火？”

“可不么！你當(dāng)什么？”

藍月兒雖說的勢氣又肯定，可承桓還是將信將疑，又想起之前聽來那陰緣的話，更是不放心，“那，那嫂嫂她現(xiàn)在……”

“嫂嫂她好著，每日修行、禮佛，照管大哥的靈，待百日出關(guān)后，好好兒一個人。”

“真的？”

“三爺，你看你，怎么福興兒的話一聽就信，奶奶說的你倒生疑？”看藍月兒有些不耐，春燕也趕緊隨了勸，“奶奶何時騙過你，是不是？”

承桓仔細想了想，終是點了點頭。

“好了，趕緊去讀書，你二哥走之前不是給你布置了么？”藍月兒一邊說著，一邊遞眼神示意春燕，“好好讀，若是他回來考你不會，我可不依！”

“……哦?！?/br>
春燕拉了承桓走，身后藍月兒又丟過來一句，“去教訓(xùn)那福興兒幾句，往后再敢傳這些渾話，撕爛他的嘴！”

“是。”

打發(fā)了承桓回房讀書，春燕返回來隨手放了內(nèi)室的簾子。

“春燕，那日你去問，可是怎么著了？”

“那老mama眼都不睜，我說了幾車的好話，才算松了口兒，說是頭幾日總不定，后來便是按時來取齋飯，再沒落過一日。后來，我又足足給她兩吊子錢，才算把那盅燕窩給送進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