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兒嘰里咕嚕的，少爺我怎么能安下心來？出去、出去！”

許圖貴奪過墨條，攆他走。

許聰不敢有違，趕緊退出房間。

“唉……”望著窗外的陽光燦爛，許圖貴坐牢一般長聲嘆息。

釋然走進來，看到他這副模樣，不覺好笑。湊近了來看他的煩惱，不過是要寫一篇大字，并不是什么高難的論策表判。

他未滿十五歲，還不能進入縣學(xué)讀書。家中請了先生，教授的是御制大誥和各項國家律令。

這兩項凡是新明的百姓，都必須要背過。像許圖貴這種有條件的，就會在家塾中學(xué)習(xí)，而更多的普通民眾，則會通過各地“申明亭”的老人進行教習(xí)。

十五以下的幼童，還要學(xué)習(xí)最基本的禮儀，如冠禮、婚禮、喪葬、祭祀等。

因為接下來要入國家創(chuàng)辦的地方學(xué)校讀書，所以，先生還需教學(xué)生摩習(xí)字體。學(xué)的越早，以后讀書壓力越小。畢竟，能夠?qū)懸皇肿尷蠋焸冋J可的好字，乃是各類考試的最基本的要求。

許圖貴卻連一個字也寫不下去。墨條都快磨光了，那顆心還沒從外頭收回來。

釋然的清閑，越發(fā)刺激了他。

“看什么看？好像你認得似的?！彼麤]好聲氣。

“就這么三兩個字，難道比拉犁扛活還辛苦？”沒人在跟前，釋然便多說了兩句。

許圖貴瞪大了眼睛。人家都是雙眼皮，他的一只眼睛居然是三層眼皮。

釋然咧嘴笑了笑：說她怪物，這位怪得也夠離奇的。

眼大溜神，指達到大概就是這種人。

“說了你別不服氣。對你而言，這個還真是比種地辛苦?！痹S圖貴嗤之以鼻。

“打賭？”釋然微微瞇著的眼睛里，賊光閃爍。

“賭什么？”

只要跟學(xué)習(xí)沒關(guān)系的，都是許少爺熱衷的。

“先生布置的多少字？”釋然不慌不忙。

“二百。”

“照葫蘆畫瓢不是？我要是贏了，全部寫出來，你賠我二十文錢。”

才二十文。

“你要是寫不出來呢？”錢不是問題，問題是要好玩兒。

“你說?！?/br>
“你學(xué)狗叫，學(xué)狗爬，繞你家院子三圈?！?/br>
想到妙處，許圖貴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好?！?/br>
第34回

許圖貴帶著大隊的人馬離開了。

臨走前，一手一個拉著釋容和釋言的手，淚眼婆娑。

“說好了，秋天我還來。三妹、言哥兒，你們一定記得我啊。我爹娘管得緊，不一定答應(yīng)，到時候要是你們寫信邀請，他們不會不給面子的。記住啊，寫信。我要是能來，一定給你們帶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兒的……”

直到車馬去遠，桂月才好奇地問釋容：“姑娘跟他說什么了？那么大小子，哭得怪可憐的?！?/br>
“沒什么啊，就是些墻頭地里的事兒?！贬屓菪〈笕艘话恪?/br>
釋言一個字一個字地補充道：“三姐說粘知了、撈魚、燒芋頭……”

春天打槐花、擼榆錢，拿來包包子、煎餅吃；

夏天麥子將成熟的時候，嚼粘筋粘知了；

下雨后，到樹林里的大樹下挖知了猴，挖多了用油炸了吃，齒頰留芳、夢縈魂牽地。

也可以把知了猴掛在蚊帳上，一個晚上就脫皮變成知了了。手指壓住它的屁股，就會吱吱地叫。當(dāng)然，這東西也有公母，會叫的是公，不會叫的是母。公的屁股是尖的，母的屁股是圓的；

秋天的時候，到僻靜的石頭堆里翻促織，比賽看誰的叫聲響亮；

去斗地里抓豆蟲，燒了吃、煮了吃，是大人小孩都愛的美食；

陶氏會將煮熟的豆蟲掐掉堅硬的腦殼，用搟面杖把嫩黃的肚腸搟出來，和進面粉里，做成面條、面片或者大餅；

秋水枯了，水里的魚倒是豐收了，密密麻麻看著怪瘆人的，其實卻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膽子小的在水邊，用笊籬隨便抄兩下，就能煮頓湯，夠一家人吃喝了；

膽子大的青年會下到水里，摸泥鰍、摸蚌。那河蚌大的就跟飯缽一樣大。

但是，那蚌越大越不好吃，rou很老，而且，還特別特別地腥；

趁著秋收的間隙捉田鼠，火熏水灌，大家通力協(xié)作，往往能擒獲一家子。就地取材燒了來吃，香飄萬里……

許圖貴懷揣著無限美好的憧憬離開了，也給三房留下了一個仗義爽快的好形象。

陶氏將許家送來的點心樣樣數(shù)數(shù)撿了一盤，讓釋然送給東街的外祖父。又裝了一盤，留著明天晨省的時候，孝敬給楊老太爺和老太太。

剩下的，勻出來幾塊，是要送給山上的張先生的。

完了，剩下的才是給孩子們的。

桂月一直在邊上看她安排，別的都沒有什么意見，只除了送給前頭老太太的那一份。

“她們又不缺這個，不送也不要緊的?！?/br>
“缺不缺是一回事，送不送又當(dāng)另講?！碧帐喜粸樗鶆?。

桂月就憤憤然了：“她們有口吃的，就從沒想過咱們。jiejie，你有時候簡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終歸還有不少，少不了你的那一份兒。你就少擔(dān)心吧?！?/br>
桂月啐了一口：“我就饞成那樣兒了？跟孩子搶口糧？我再臉皮厚，也干不出這種無情黑心的事情來。jiejie你這是污辱我呢！”

說著，高昂著頭，像一只驕傲的孔雀般，氣呼呼地甩手走開了。

釋懷看看旁邊沒人，輕輕地把一個小布包放在了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