嗎？！去那里做甚？”

“她明明是茶商！靠著墨臺家的勢力，當上了官商?！?/br>
“你們都沒說對，她是販布的！”

……

先前只注意聽歌婆子的曲兒了，未留意雅間外眾人的談笑聲。平日里，茶肆內(nèi)多是文人sao客，倒是寧靜雅致，所以閑時，我就喜歡到這兒坐坐。今日，突來的一場春雨，讓路人紛紛而至，三教九流的，嘴就雜了。

我素來喜好聽八卦，尤其是蹲墻根聽八卦，最喜蹲墻根聽他人言我自己的八卦。春蓮剛聽了幾句，就欲出去，被我攔下。

從她們的話中，我倒得到了我所不知的信息，暗自記在心中。

又坐了一會兒，雨漸漸緩了，徐徐歇了。我沒坐轎，讓軟轎跟在身后，慢慢踱回了墨臺府——我住的地方，卻不是我的家。

遠遠就看到府門口翹首等待的夏楓，他望到我們一行人歸來，轉(zhuǎn)身就往府內(nèi)跑去。我已經(jīng)習慣了，遂步調(diào)未變，進了府，走過六道穿堂門，上了方形回廊，回廊紅漆明柱，上托滾龍脊瓦，上梁雕刻彩畫，金碧輝煌，襯以庭院中的青松翠柏，奇花異草，顯得格外清靜幽雅。

進了主院，果然看到園子里站了一排人。

“妻主，今日回來得比平時晚了，是米行的賬目出了什么岔子了嗎？”墨臺燁然領(lǐng)著院內(nèi)的仆婢及小廝，對我微微福身。

我一個大步上前，在他還未彎身前攙住了他。聽他的那聲溫婉的“妻主”，我的面皮一抖，嘴上如實說道：“途中下了雨，就去茶肆里坐了下?！?/br>
他依然未施脂粉，冰肌瑩徹，兩頰笑渦，春光蕩漾，身上穿著圓領(lǐng)的血紅綢衫，奇異得不讓人覺得刺目，仍是一片溫暖，束著金色如意紋腰帶，肩若削成，腰若約素。

我的正君啊……天上跳下來、死活要砸到我的正君！

我進了屋，看到桌上已布好了晚膳，小廝伺候著我洗漱了。

一般來說，每天晚膳，都是四菜一湯的，而今天桌上只有三盤菜，一盅湯——我沒開口問，自行坐下，墨臺燁然見我坐了，才柔笑著坐到桌邊。

“妻主可知，今天這幾道菜，可費了我不少心思！”他明眸流光，滿面□。

哪天的菜，您沒費過心思？！我不置可否，努力盯著面前的空碗。

“你看這盤‘實心實意’，我親自取了雞鴨鵝豬羊牛狗兔驢馬這十種畜牲的心與肺，加入香料鹵制，火候控制得好，rou質(zhì)粑糯綿長。”說完，他夾了一筷子到我的碗中。

我能很輕易地聯(lián)想到他取那些生物心肺的時候的樣子……額角猛得跳了一下。碗中的心肺，切得很薄，特意加了茄汁，看上去鮮紅欲滴，想過去鮮血淋漓……不過，我現(xiàn)在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越來越粗了，拾筷夾起，香味濃郁，粗略地咀嚼了幾下，吞咽而下。

“而這盤是‘踏雪尋梅’。我命人將十來只活鴨的掌脯洗凈，然后趕上涂好醬料的鐵板，火越燒越旺，它們先是走，然后是跑，最后就是跳了。待掌心的精rou烤熟后，我親自下刀，取走它們的掌rou。它們都還活著呢，我可沒亂殺生。”他以邀功的口吻說著，給我夾了一筷子的鴨掌。

按他的描述，我很難不聯(lián)想到“滿清十大酷刑”中的炮烙，讓受刑者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掌焦臭……我夾起，看到鴨掌rou平整利落的切口，估計鴨子們被取走掌rou的瞬間，還未來得及感覺到疼痛。踏雪，踏血。

“還有這一盤碳烤羊。我忙活了大半天呢！那臨盆的公羊在炭火中撲騰了好久才不動的，然后我就動手給它開膛破肚取它肚中的小羊羔。這羊羔，皮酥rou嫩，你一定會喜歡的?！?/br>
他特意保留了這乳羊的全尸，待我看清楚以后，才命人上前切片沾料。我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有意無意地看了看他的腰間——他隨身的軟劍都是藏于腰帶內(nèi)側(cè)。

他又給我舀了一碗湯，我看了眼湯，顏色清黃泛油，似乎很正常。他將整盅湯推到我的面前，指著里面，輕輕抱怨道：“要正好取到整只小雞可不容易，你多吃點，滋補?！?/br>
這湯里煲的是幾只雞仔胎，就是經(jīng)過孵化，但又未孵化出小雞的雞蛋，胚胎已經(jīng)發(fā)育，能看出雛形，細軟的絨毛，甚至還會有雞骨頭。

這時，兩個女侍抬著一個瓦缸走了進來，又有個小廝捧一個擺滿刀具的金盤，站在了一邊。

“妻主，請稍待，我現(xiàn)在給你做‘金齏玉膾’?！蹦_燁然站起身，兩名小廝上前，幫他掖袖凈手。

秋梅從瓦缸中撈出了一條鮮活掙扎的鯔魚，用金鉤插入魚頭，懸吊而起。墨臺燁然選了一把三指寬的匕首，沖我綻放了春陽融雪般的一笑，然后開始縷切，蟬翼之割，剖纖析微，累如疊縠，離若散雪，輕隨風飛，刃不轉(zhuǎn)切。他斫膾魚rou，手上身上卻連一點兒魚腥末都未沾到。

秋梅靈巧得接了一整碟的生魚絲，然后淋上了用蒜、姜、鹽、白梅、桔皮、熟栗子rou和粳米飯做的糊醬，端上了桌。

我忍住胃里的翻滾，慢慢著筷，開始吃。如果今天不吃，那明天、后天、之后的半個月，墨臺燁然都會重復(fù)做這道菜。他凈手后坐了回來，微笑地看我默默吃著，也動筷子，自行吃了起來。

妖孽，道道地地的妖孽！

墨臺府的晚膳，向來不食米面。自從墨臺妖孽掌握了我大概的食量，菜肴的份量都做得差不多，他自己的食量不大，所以等于都是我一人在吃，頓頓都要我吃到盤底盡見，才肯放過我。

我已記不清究竟是何時開始，我的起居飲食都由墨臺妖孽親自經(jīng)手。

在這個墨臺府內(nèi)，小到我口含的香片，大到府內(nèi)的裝修布置，與以前門派里的，沒有一絲一毫的相同，甚至連相似都不曾。

單說吃食。以前在門派，我多是食素菜與果脯，口味清淡；成親之后，墨臺燁然讓人給我做的，全是油葷，大魚大rou，從酸甜到麻辣，滿滿上了一整桌，然后也會如現(xiàn)在這般，笑瞇瞇地陪著我吃。偏偏那些菜肴，極為對我真正的口味，所以吃得很是開心。而顯然，墨臺燁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于是，每天的菜色不再固定。從最一般的蔬果到山海八珍，一直輪換著吃了月余。

我呢，一向自詡為“和食主義者”，也就是說，只要是能吃的，我都可以吃下去。墨臺燁然曾經(jīng)讓人上過數(shù)日的蛇蠱蝎蟲，我都面不改色吃下去了。反而是墨臺燁然自己，對著那些名廚精心烹制的高蛋白的節(jié)肢動物，面色泛青，沒堅持幾日，就倒肯再吃了——那時，我還能得意地想，他跟我比起來，道行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