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識端倪（加更）

    恨真悄悄上秦家見了一趟秦良輔。

    昔日體面穩(wěn)重的男人已經(jīng)徹底換了一副面貌。披頭散發(fā)，面頰微陷，嘴唇發(fā)白，憔悴得絲毫沒了血色，像個喪家犬似的，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腳下。

    恨真翻窗進(jìn)屋，喚了他一聲秦二爺，這人抬頭看了眼她，但未回應(yīng)，恨真上前繼續(xù)道：秦二爺，令公子的死因另有隱情，您切不可自暴自棄。

    秦良輔又是看她一眼，仍未說話。恨真取下背上的劍，橫壓在地上，取下血布，劍身立即散發(fā)出閃爍的紅光。

    這光映入秦良輔的眼底，竟使他微微驚目。恨真肅然正色道：現(xiàn)在的秦家恐怕已經(jīng)被妖怪盤踞了，您請振作起來，絕不能教妖怪稱心如意。

    言罷，他眼中的驚訝越來越濃烈，瞠目瞪眼，片刻，倏然抬頭看向她。

    恨真定定點頭。她的臉色也不好，但眼中卻似藏了一把鋒芒利刃。

    二人目目相覷了半晌，秦良輔適才囁嚅著唇張口，你、你給我仔細(xì)說清楚了！

    夜入風(fēng)雨，江南堪堪進(jìn)了梅雨季。整個秦家到處濕成一片，恨真的唇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間一張一闔。

    竹簾低垂，窗欞緊閉，酒鋪二樓的屋內(nèi)正才燈火闌珊。

    兩具身體折騰到半夜，梅娘半條命都快沒了，梨花帶雨地告饒了半天，風(fēng)生適才依依不舍停下。

    二人相擁而眠。轉(zhuǎn)過天來，雨仍下不止，風(fēng)生一早便匆匆趕回秦家，梅娘與她惜別，不時，也合上衣襟回去。

    早上，她們鋪子接了第一門生意，是個婦人要做一身孩子的衣服，說這個年紀(jì)孩子長得快，隨便做一身就行，用的也是最便宜的布料。一上午，梅娘做著做著又想起善之。善之那么瘦，不知道長高了沒有。

    你看看你瘦的猴樣，外面的叫花子都比你長得快，不知道別人還以為我虐待你。風(fēng)生狠狠給孩子夾了兩口rou，老老實實給我吃下去，一粒飯都不許剩。

    小孩委屈地看她，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

    吃不下也得吃，一會兒把這兩天學(xué)的東西背我聽聽。

    小孩不敢怒也不敢言，勉強(qiáng)應(yīng)了聲是，像要了他的命。

    背的論語也是，短短兩則，磕磕巴巴背了一刻多鐘。風(fēng)生看著小孩離去的小小的背影，不由嘆了一口氣。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子。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命數(shù)已經(jīng)定下，不超過一年還得死一回，其實沒必要教他如此辛苦，不如及時行樂，開心就好。

    開心啊小孩子的開心是什么樣的呢？

    正想著，一個北院的小廝前來拜見道：二爺說這些日子好要忙活堂少爺?shù)膯适?，瓷行的事?wù)要耽擱了，特派小的前來支會，還請當(dāng)家見諒。

    風(fēng)生微訝，擺手遣退。

    她以為秦良輔大抵是瘋了，都已經(jīng)合計如何處置，那廝竟然稀奇地派人過來打招呼，像清醒了似的。

    風(fēng)生百思不得其解，心下一陣不安，便化了境界出來，只見此時秦良輔雖然面色憔悴，但是打扮得齊整體面，絲毫沒有前兩日的狼狽樣子。

    梅娘本姓蘇，因故她們的鋪子叫蘇式裁衣。

    小孩的衣裳簡單，一身做下來，下午就可以取。鴛鴦給客人遞過去，客人取出來瞧了瞧，實在太滿意，喜不能禁走了。

    如此得了空，梅娘思來想去，決計還是得上一趟秦家。

    她想要叫如意給孩子量一量身體，天氣熱了，得給孩子做兩身衣服。

    梅娘撣了撣膝蓋上的碎線頭起身，打了一把油紙傘出門。

    長街煙雨朦朧。

    然而這廂半道上，王大娘來抓住了她，行色匆匆地道：梅娘，你趕緊去看看溫道長吧。

    怎么回事？

    每月恨真在酒鋪都有一筆賒賬，昨天是她還清賒賬的日子，王大娘見她遲遲不來，今日便上門看望，只看見人已經(jīng)稀里糊涂發(fā)起了燒來。

    因為過往的恨事，恨真沒有與鄰里來往的習(xí)慣，自沒有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而梅娘又因為上回風(fēng)生的事也不怎么同她來往，王大娘戚戚說：她孤家寡人一個，只怕燒死了也沒人知道。

    梅娘來到她的門前，抬手半晌，卻不知如何下手。

    其實不能說不來往，梅娘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屋內(nèi)躺在榻上的人感受到門外駐足的腳步，睜開了眼，定定看去那個方向。

    雨水淅瀝，良晌，門外的腳步適才微動。

    門吱嘎被推開，梅娘裊裊地進(jìn)來。

    恨真見狀，十分艱難地?fù)沃终破鹕?，瘦弱的肩膀微垂。她直直地凝視著她，梅娘卻垂首避而不見，恨真步步追尋，卻見這人到了面前適才猶豫地看她，聽王大娘說你病了，我買了兩貼藥，給你煮了。

    我沒病。

    那王大娘說、

    裝的。恨真道，眼見梅娘眸色微嗔，她卻依然面不改色，我就想看看你愿不愿意來見我。她掀開被子下床，趿拉著鞋上前，看來jiejie也不如我想的那般狠心。

    你、梅娘氣極，卻又不好發(fā)怒，只能咽回去，實在無奈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恨真啊

    說到頭她與恨真無仇無怨，但是因為風(fēng)生的緣故，經(jīng)歷了那種事，真要毫無顧忌是不可能的。

    梅娘，你我也算是有十幾年的交情了，你當(dāng)真要為了那個人跟我生分么？恨真哀憐地牽住她的手腕，手指碰到了微涼的鐲身，梅娘卻被燙了似的當(dāng)即將手抽回來，恨真面色一沉，你是不是不愿和我來往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梅娘欲言又止，恨真，你要殺她，教我如何跟你來往？

    我什么殺不得她？她是個惡貫滿盈的妖怪，梅娘，你竟不顧道義也如此護(hù)著她？

    她怎么就惡貫滿盈了？梅娘怫然抬目，她分明沒有做任何惡事！

    那我要說她殘害秦家，奪了秦雍的舍呢？恨真厲色慢條斯理道，你還覺得她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