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垂著眼簾，聲音清潤，卻依舊淡漠：“誰告訴你，我是因為榮華富貴才出賣她的？”

綿兒眉心一蹙，脫口反駁道：“因為公子根本不在乎榮華富貴。”

云錦怔了怔，忽地笑了：“你說的沒錯，我確實不在乎榮華富貴，正因如此，我的背叛，才不值得被原諒?！?/br>
他的笑，太苦澀，帶著難以言喻的哀傷，綿兒猶豫了一下，在他面前站定：“公子活得太累了，為什么不試著把一切解釋清楚？”

云錦忽地沉默，半晌后，他抬起頭，認(rèn)真地看著綿兒：“你覺得，我該說什么？”

綿兒有些怔愣，他只是憑著自己的想法勸解云錦，讓他把心里的苦楚全部說出來，卻壓根沒考慮過，他到底該說什么?！奥犝f公子的病，是因長時間服用冰靈芝造成的，公子可以告訴我，為什么要服用這種傷身的藥物嗎？”

云錦也被他問得一愣，有些話，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了也沒用，搖搖頭：“或許是為了贖罪，又或許是為了解脫，誰知道呢?！?/br>
綿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在昊天時，將我擄走卻不傷我性命的人，是公子派去的吧？”

眼波驀地一跳，云錦目視前方，清淡的容顏，卻不曾有半點改變：“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br>
綿兒早察覺有異，但在這之前，他依然迷茫不解，可此時，腦中某些模糊不清的迷霧突然間散開，心中驟然透亮：“公子其實是想拖住小姐，避免她回京落入圈套，我猜得對嗎？”

當(dāng)年的一番苦心，被綿兒一字一句道出，云錦卻沒有半點欣然，只覺得疲憊不堪：“綿兒，水涼了?！?/br>
為什么不愿承認(rèn)？為什么不肯說清楚？綿兒盯著眼前之人那清雅的面容，不知不覺，亦生出一絲憎恨。

若他與那個女子之間沒有誤會，想必她此刻應(yīng)該是快樂而幸福了吧？她臉上的蒼涼與落寞，如亙古不化的冰雪，再溫?zé)岬年柟猓豺?qū)趕不走那晦澀的黯然，叫人為之心酸。

心里有氣，卻又知道，這種事情不是自己能夠決定和改變的，手探入已經(jīng)變涼的水中，剛想端著銅盆離開，卻聽身后傳來云錦淡淡的問話，像是自言自語：“你覺得她……恨我嗎？”

端著盆子，靜立在原地，綿兒道：“我不知道，應(yīng)該……不恨吧?！?/br>
“我倒希望她是恨我的?！笨偙痊F(xiàn)在這樣不咸不淡，不溫不火要好。

綿兒并不知道軒轅夢曾發(fā)下的誓言，聽云錦這么說，不免覺得奇怪：“為什么希望她恨你？”被自己深愛的人所憎恨，這是一件多么令人絕望的事。

云錦卻不答，只反問：“你喜歡她嗎？”

綿兒臉色乍然一紅：“我……我對小姐只有敬慕之心?！?/br>
“敬慕？”他搖搖頭，低嘆著道，“若真的只有敬慕，那便是你的福氣，怕只怕……”后面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如輕風(fēng)般消失在唇畔。

都是心思透徹的人，只字片語，便可明白對方話中深意。

綿兒端著銅盆的手微微一顫，故作平靜：“公子別多想，我對小姐，真的只有敬慕。”除了敬慕，還能有什么呢？其他的，他不敢想，也不會想，如今這樣，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

綿兒離去，房內(nèi)再次恢復(fù)寧靜。

他抬手，緩緩摩挲脖頸間的玉佩，像是癡了一般，連軒轅夢站在他面前，都沒有發(fā)覺。

看著他失神落魄的樣子，軒轅夢心中不忍，深吸口氣，上前握住他的手臂，他恍然一驚，抬目看著她：“夢，你……”喚出她的名字，只是出自本能，當(dāng)意識到自己竟如此親昵地喚她時，突地抿緊薄唇，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軒轅夢假裝沒察覺他的失常，握緊他的手臂，將他從榻上扶起：“去吃點東西吧?！?/br>
他沒有抗拒，靜靜隨著她走出房門。

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冷清，連一向多話的血瞳，也變得寡言少語起來。

越是安靜，軒轅夢就越是容易走神，神思恍惚中，看到云錦因無力而掉落手中筷子，想也不想，立刻伸手，為他夾了幾樣小菜在碗中。

無心之舉，立刻讓飯桌上的氣氛降至冰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的手上，不，準(zhǔn)確說，是停留在她為云錦夾菜的手上。

軒轅夢猝然回神，望著云錦碗里的小菜，自己也驚呆了。

天氣炎熱，讓她的腦袋也攪成了一團(tuán)漿糊，原本這樣的情形下，她該裝作一無所知，可她偏偏再次伸出手里的筷子，夾了一只小籠包，放在了白蘇碗里，又分別夾了一塊臘rou干和一只雞蛋，在邵煜霆和血瞳的碗里。

她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失態(tài)了，而且還犯賤了。

當(dāng)她秉著平等對待的思想，分別服務(wù)了另外三人后，云錦將碗往她面前一推，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她真想剁了自己那只犯賤的手！叫你賤，叫你沒事找事！

可云錦已經(jīng)自發(fā)自動把碗遞過來了，她若假裝沒看見，反而給人一種刻意逃避的感覺，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給云錦夾菜。

收回手，一口米粥還未送進(jìn)嘴里，便發(fā)現(xiàn)對面幾人全都停下筷子，紛紛望著她，似乎也在等著她給夾菜。

張著嘴，看著眼前這詭異一幕，脊背劃過一絲冷意。

白蘇鬧鬧脾氣也就算了，血瞳跟邵煜霆湊什么熱鬧。

不想去證實，也懶得去證實，和之前一樣，一人一個雞蛋，一人一片臘rou，神態(tài)自若，動作流暢。

做完這一切后，便神色自如地低下頭喝粥，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是她吃的最詭異的一次早餐，飯桌上人人各懷心思，氣氛既緊張又融洽，說不說的奇怪。

云錦身體虛弱，說不上什么時候會發(fā)病，所以她必須片刻不離地跟在他身邊，以防萬一。

她最討厭寂寞和空虛，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時，她也會想法設(shè)法找些事情來做，不讓自己有太多空閑的時間?？纱藭r與云錦在一起，她卻沉默了，不是刻意不說話，而是無話可說。

兩年后再次重逢，原本該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事，可她卻什么都說不出口，就連沒話找話都做不到。

他半躺在她平日常坐的躺椅上，清晨暖融的陽光沐浴在他周身，仿佛為他鍍上了一層琉璃光彩，蒼白的肌膚在光暈下泛著淡淡的粉紅，使他看上去不再如之前那般透明易碎。

軒轅夢站在梨樹下，仰望頭頂一顆顆青色的果子，琢磨著或許再過半個月，就可以摘下來吃了。

周圍很靜，偶爾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