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皆yin婦 (上)
女子皆yin婦 (上)
于錦銘站在原處,看蘇青瑤轉身,奔上臺階,棲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對方低頭與她說了幾句,又俯身,替她撣去旗袍上的臟污,再起身,自然地摟住她的腰,摟過千萬回的模樣,并肩轉回燈火通明的宴廳心如火燎。 他一會兒想拿個麻袋,把蘇青瑤套進去,扛肩上綁走,一會兒想找機會把徐志懷處理掉,或是他明天得絕癥,后天就出殯,又過一會兒,想,以上都不行,成真了,要害她傷心,自己也難逃責任。 于錦銘胡思亂想著,拐到前廳,取出褲兜里隨身攜帶的鋼筆,拿一張棉布餐巾,畫上一只耳朵軟趴趴的流淚小狗,爪子里舉一朵五瓣野花。 他草草幾筆畫完,塞了些酬勞給女傭,托她將餐巾放到蘇青瑤的氅衣內。 待宴會散場,徐志懷攜蘇青瑤出來,正見于錦銘站在前廳送客。他眼神淡淡地看過他,走上前,客氣寒暄幾句。于錦銘亦是笑臉相迎。 蘇青瑤始終低著頭,臨到與徐志懷去拿外衣,她才抬了抬眼皮,朝于錦銘飛快瞟一眼。 于錦銘歪頭一笑,沖她指了下口袋的位置。 蘇青瑤會意,拿到氅衣,手探入內兜,摸出一張疊好的餐巾,做賊似的展開,瞧見那只哭得濕漉漉的小狗,情不自禁地笑了。 背后的丈夫穿好皮襖,叫了她一聲。 蘇青瑤仿若拿熱毛巾擦過臉,起先暖得發(fā)酥,可風一吹,又冷得刺骨。 她急忙將哭泣的小狗塞回,轉身挽住徐志懷的胳膊,與他一同乘車回家。 路程頗遠,車上無聊,彼此都不說話。 蘇青瑤頭抵著車窗,昏昏欲睡。徐志懷見狀,掌心托著她的腦袋,摟過來,讓她躺到膝上。她也困得厲害,枕著大腿迷迷糊糊睡去。 到家門口,徐志懷喊她醒,又見妻子睡眼惺忪地趴在車座,活像只蜷縮的小貓,心下不忍,便改口道:算了,你繼續(xù)睡,我抱你進去。 那不起來,你抱我。蘇青瑤半夢半醒,懶懶的,是在說笑。 但他很干脆地答:好。 說完,他上身鉆進車內,左足撐地,右腳踏在邊沿,兩臂環(huán)住她,橫抱著出來。 走了幾步,蘇青瑤忍不住問:累不累? 還好,徐志懷低頭看她一眼,道,應該還能再抱二十年,二十年后不敢說。 蘇青瑤緩緩睜眼,抬起下巴,看他。 原來你是單眼皮。她沒頭沒腦地說。 徐志懷輕笑,胸膛連連震動。才發(fā)現? 也不算。蘇青瑤聲音漸低,什么心情,怕只有她自己清楚。 穩(wěn)穩(wěn)當當地抱回屋,擦過臉,上了床,他睡在她身側。 蘇青瑤聞到熟悉的枕香,一下子不困了,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遲到的負罪感終于尋上她。 在遇到于錦銘之前,蘇青瑤絕不會料到自己有一日會做yin婦。 盡管她與他還未發(fā)生什么值得捉jian的行徑,但她清楚,她是。當他擁住她,呼吸像小粉撲輕輕拍著耳垂時,她就知道,她對他,絕非一個擁抱能止步。 但徐志懷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婚前潔身自好,婚后更不必說。這點,蘇青瑤也很清楚。先前她覺得,當徐志懷的妻,無需談論感情,盡職打理家事即可。她不欠他什么。但她若做了yin婦,對他,又該如何自處? 蘇青瑤一顆心沉沉地往胃里墜。 她翻身,面向丈夫,身子朝他靠了靠。 志懷。 徐志懷闔著眼,應她,怎么了? 蘇青瑤不答,手肘撐起身,蜷曲的發(fā)絲長長垂下來。 沒聽到她回話,徐志懷睜眼,喚了聲:瑤? 睡不著。蘇青瑤挪動身子,趴在他胸口,心慌得厲害。 徐志懷手掌落在她的后腦,撫著長發(fā),道:怎么了?今晚非鬧我。 蘇青瑤不吭聲,耳朵貼在男人的胸膛,閉上眼,去聽他的心跳。 她的感情對不起他,故而促使著她用更多的親昵來粉飾罪惡。她的理智則告訴她,無論接下來走哪步,都要哄好他,決不能被發(fā)現,不然,死路一條。 徐志懷一下一下撫著妻子的發(fā),女子發(fā)油的氣味快滲透皮rou,浸到骨里。胸口沉甸甸的,是她的腦袋壓在那兒,過了會兒,她沒動靜,是趴在身上睡著了。徐志懷沒舍得挪開,就讓她這樣枕著。 屋內的黑暗宛如一汪溫熱的池水,窗簾緊閉,不知屋外是風是雨。 徐志懷許久未睡去。 上回這般難以安寢,還是戰(zhàn)事剛起來,他聽說五洲大藥房的總經理項先生為營救員工,慘遭日軍殺害,項先生是他同鄉(xiāng),也是前輩當晚躺在床上,徹夜未眠,隱隱怕下一個會是自己。 死還好,徐志懷自認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但怕砰得一聲子彈穿心,他死了,留下這一家老小無依無靠。 早兩年還沒這種強烈的感覺,畢竟她剛嫁進來,才十六,骨子里是個孩子,尤愛哭鬧,床上床下都哭。他的耐心也遠不如現在好,又恰逢母親去世的頭一年,忙里忙外,回來還要看奶氣未脫的小姑娘抹眼淚,煩得很。 現在好上許多,她長大了,有妻子的模樣,他也不似早前那般急躁。 在徐志懷看來,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是男人的職責。他現如今有她,日后會有孩子孩子可能麻煩些,他找大夫仔細問過,中醫(yī)說她先天不足,西醫(yī)診斷兒時營養(yǎng)不良,但不急,眼下這個局勢,有孩子反倒棘手。 思考到這里,徐志懷無聲地嘆出一口氣。 他輕輕喚了妻子兩聲,沒見她回應,便兩手托起她的頭,挪到枕上。 他靠過去,看她,一張瑩白圓潤的臉嵌在披散開的烏發(fā)里,盈盈如貝珠,唇蹭了蹭她的鼻尖,沒反應,觸到她淺粉的唇瓣,含住,舌尖柔柔刮過,也沒,徹底睡熟了。 徐志懷起身,坐在床沿,摸黑點燃一支煙,默默抽著。 亂世,要垮臺,太容易,往上爬,才難。 他父親說過,也帶他逐個看過,酗酒、賭錢、玩歌女、蓄娼妓、抽鴉片,這五樣,沾哪一個都要命。他一直記在心里,也照做。細數人生三十年,他眼看清政府垮臺,迎來共和,袁世凱復辟失敗,軍閥混戰(zhàn)數年,然后打北伐,建立南京國民政府 往后,往后 徐志懷彈走煙灰,兩指夾著香煙,火星在指尖燃燒,猩紅的一個圓點,如同紅色的蟻群啃噬著煙草。 他想,自己該戒一段時間了,過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