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聽說今天咖啡館來了一個新的打工店員，剛上大學(xué)第一次嘗試打工，為了照顧沒什么經(jīng)驗的大學(xué)生弟弟，溫以冉也就只能讓江芝懷替她去看一下前段時間中意的房。

    江芝懷不想去。她還答應(yīng)了范曉曉和李應(yīng)云今天去接朵朵放學(xué)，范曉曉不適合出門，李應(yīng)云下班太晚，朵朵一個人在教室等著誰又會知道出什么意外呢？

    但是江芝懷哪敢違抗溫以冉，也就只好兩頭忙活了。

    她看房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眼睛時不時瞄幾眼手表。

    時針指向小學(xué)生差不多放學(xué)的時間，江芝懷快速掐斷和房東的對話，小跑向樓下的停車場，為了快些趕上，她特意騎了摩托車過來。

    摩托車行駛速度比平時要快上一些，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從剛才的小區(qū)到朵朵的學(xué)校路程并不遠，很快江芝懷就到目的地了。范曉曉說朵朵一般在學(xué)校門口等父母，江芝懷的視線大致掃了一遍學(xué)校門口的區(qū)域，立馬就鎖定了朵朵的所在區(qū)域，還看到有一個陌生男子在她身旁打轉(zhuǎn)，似乎在詢問什么，甚至還想上手。

    江芝懷有些急了，她連安全帽都沒來得及摘，直接撥開密集的人群，前往朵朵所在的方向。她用力推開擋在朵朵身前的男人，抱起朵朵擠進人群中，還沒等朵朵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戴好安全帽坐在摩托車的后座上了。

    朵朵，抓緊我！

    朵朵聽話，兩只小手緊拽著江芝懷皺巴巴的襯衫，上半身子緊緊貼著江芝懷的后背。

    為了立刻逃離原地不讓陌生男子追上，摩托車行駛的速度相當(dāng)之快。

    今天的朵朵穿的是短褲子，在強風(fēng)吹拂下大腿被弄得有些難受，于是她的雙手不在緊拽襯衫，而是抱住江芝懷的腰。

    江芝懷rou身傳遞過來的溫度令朵朵好受了一些，她抬頭想看看江芝懷在騎摩托時的神情，可惜卻只能看著她后腦勺。

    如果再過幾年，我長高了，坐在江芝懷的摩托車后座上就能看清她的神情了呢？

    這樣的話，好像有點期待成長為大人這件事了。

    朵朵這么想著，不知不覺偷笑了起來。

    摩托停下的時候，朵朵呆愣地看著眼前的咖啡館，她沒有來過這里，雖然知道離她家還算挺近的。

    江芝懷先為朵朵摘下安全帽，再摘下自己的。她把朵朵抱下車，牽著朵朵的手把她引進店內(nèi)，接著再送她到開在咖啡館最里邊的房間，房間門前掛著一塊小招牌，上面是墨色的文字寫著江芝懷偵探事務(wù)所。

    朵朵一直乖乖跟著江芝懷，但是這不代表她就毫無疑問，想要問的東西已經(jīng)滿肚子了。可是當(dāng)朵朵要開口時，江芝懷的手指抵住朵朵的唇瓣。

    有些事情不方便和還是小孩的朵朵解釋，放心，事情很快就能解決完。朵朵暫時在這里住一段時間，先不要回家和上學(xué)，好嗎？

    朵朵瞳孔中閃爍著名為不安的亮光，江芝懷苦笑，蹲下以讓自己能夠平視小孩子，語氣溫和得快要掐出水來：相信我，聽話，好不好？

    她發(fā)現(xiàn)江芝懷這個人有些狡猾，用這種近乎懇求的語氣對她說話的話，不就沒辦法否定了嗎？朵朵只好噘嘴頷首，誰讓她還只是個孩子呢。

    安置好朵朵后，江芝懷開始翻找之前搬家時以為沒用，隨手扔在事務(wù)所辦公室的電話簿，翻箱倒柜了好幾遍后終于翻到，只是它幾乎壓在兩個相當(dāng)有重量的大箱子下邊，生拉硬扯好不容易把電話簿拿到手，原本壓著電話簿的大箱子也隨即倒下，里邊的東西也隨之倒落。

    前一秒江芝懷還在喊痛，后一秒她就怔住了。

    那些倒落的東西，是一封又一封泛黃的信封，她的手有些發(fā)顫，隨意拿起一封，信封封面寫著給溫以冉，字跡清秀工整，出自她的血親，也就是她已經(jīng)去世的爸爸江遠山。

    打開信封，拿出已經(jīng)有霉味的信紙，逐字逐句地信件內(nèi)容。

    這樣的事情，她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就連信件的內(nèi)容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可每次時，那種既無助又孤獨的感覺仍然會席卷她全身。

    占用了滿滿兩大箱的信件，都是曾經(jīng)江遠山寫給溫以冉的情書，誠摯又帶有歉意的愛全都飽含在信件之中。

    溫以冉以為江遠山和她結(jié)婚只是為了應(yīng)付父母找了個喜歡自己的女人，其實一直都還在喜歡著李應(yīng)云的mama。其實女人的直覺還是挺準(zhǔn)的，江遠山起初確實是如此打算的，可是漸漸的被溫以冉執(zhí)著的愛所打動，最終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然而，那時的溫以冉已經(jīng)不愿再相信江遠山愛上了自己。

    江芝懷還記得，那時她還在讀初三，面臨升學(xué)考試的壓力，可不管是溫以冉還是江遠山都不曾過問她的情況，壓力和難受都只能自己消化。好不容易江遠山關(guān)心女兒一次，結(jié)果竟是意識到自己終于愛上溫以冉，想要給她寫信送禮物讓她相信自己，但是不好意思直接面對，平時工作也繁忙，于是就拜托江芝懷轉(zhuǎn)交給溫以冉。

    那時的江芝懷在想什么呢？

    哪怕時間久遠，她也還記得當(dāng)時的心境憤怒、孤獨、悲傷......

    她無法獲得的愛，父母也別想獲得。

    抱著種種情緒，她答應(yīng)了江遠山，但是沒有把那些信件和禮物交給溫以冉。每當(dāng)江遠山詢問她時，江芝懷都會說mama不愿意接受。

    但他還是堅持，直到江芝懷剛上大學(xué)后傳來噩耗......

    如果那時江芝懷選擇把信件和禮物交給溫以冉，那么兩人就不會連對方的愛意都沒確認就陰陽兩隔了吧。

    所以，那時選擇不當(dāng)好孩子真是太對了。

    這樣大家都是不幸的了。

    陷入回憶的江芝懷發(fā)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呆才回過神來，她整理好信件放進箱子里，拍干凈電話簿上的灰塵，這是江遠山之前工作用的電話簿，江芝懷當(dāng)時尋思著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便留了下來。

    她翻開電話簿，一個接一個尋找著父親曾經(jīng)的那些同事，好在她記憶力不錯，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和大致相貌。從辦公桌的筆筒里抽出一支紅筆，給以前有過幾面之緣的熟人叔叔阿姨們的電話后邊畫了個標(biāo)記。

    大功告成后，她合上電話簿輕放在桌面上，想出去喝一杯咖啡醒醒腦。

    剛還在前臺招呼客人的溫以冉瞬間變黑臉，沖向江芝懷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把李應(yīng)云的女兒帶回來。江芝懷一個頭兩個大，她沖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揉著人中讓溫以冉冷靜。

    溫以冉突然沒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是異常冷靜：你和李應(yīng)云搞在一起了？

    江芝懷放下咖啡杯，連忙擺手矢口否認。

    她正視溫以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事出有因，先讓這孩子住在咖啡館一段時間吧。這件事情和爸爸有關(guān)系，于你于我都很重要。

    過去那些漫長歲月里被欺騙的經(jīng)歷造就了溫以冉過重的疑心，她無法做到相信江芝懷，當(dāng)然江芝懷也沒想過立刻取得溫以冉的認同。

    她怒視自己的女兒，毫不留情地朝女兒的臉蛋上揮去一巴掌。

    巴掌聲響亮而清脆。

    沒有道歉，沒有流淚，是家常便飯。

    江芝懷撫上有些紅腫的右臉，有些火辣辣的痛感。

    溫以冉反倒哭了，閃爍著的淚光仿佛在說她才是最委屈的人。

    搞什么啊，想哭的反而是我好吧？我都被你打了多少次了，哪次不是默默忍受？

    江芝懷這次沒有去安慰溫以冉，而是選擇了冷戰(zhàn)。只要朵朵還在店里待一天，溫以冉的情緒就不會平復(fù)，所以當(dāng)前的狀態(tài)也在江芝懷的預(yù)料之中。

    她回到事務(wù)所辦公室，把門關(guān)上后一回眸，朵朵嬌小的身子就出現(xiàn)在江芝懷的視野之中。她的眉頭扭成八字，一步步向江芝懷靠近，眼眶噙滿了淚水。

    朵朵強忍哭意，然而當(dāng)她看到江芝懷帶著紅腫的臉傷，卻還是像無事發(fā)生一樣露出平日里常見的溫柔笑容時，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她一直覺得江芝懷的笑容很溫柔，也一直不明白為什么那笑容中為何會有幾絲縹緲脆弱，現(xiàn)在她明白了。

    朵朵跳起來投進江芝懷的懷中用力擁抱她，江芝懷有些疑惑地回抱住懷中的小女孩，靠著緊閉的木門滑落而下，順勢坐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女孩壓抑不住哭聲，像是為了代替無法放下成年人的尊嚴(yán)去放聲哭泣的江芝懷一樣。邊哭邊像安慰小朋友那樣撫摸江芝懷的腦袋，這一舉動讓江芝懷的心里流過一股涌動的暖流，她不知怎的有些想哭，先前強撐著偽裝出的堅強模樣在這一刻顯得很虛偽。

    夜幕降臨，江芝懷把哭泣的朵朵哄到睡著，用一只手撐著未受傷的另半邊臉，用視線描摹朵朵的容貌，忍俊不禁。

    小孩子入睡果然早。

    她伸手關(guān)燈，也鉆進給朵朵和自己打好的地鋪中，在一片昏暗之中，復(fù)雜的思緒占據(jù)了她的全部大腦，為了平復(fù)情緒她小心翼翼地用小拇指勾住朵朵的小拇指，闔上雙目。這天夜里，居然沒有依靠zuoai就睡了一次好覺，江芝懷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似乎在朵朵這么一個心思天真單純的孩子身邊，會感到格外安心，仿佛自己的身心都能得到凈化似的。

    一覺醒來，剛翻開手機確認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唐千軍通過好友的申請，以及昨天聯(lián)系的父親過去的同事熟人的來電。

    她隨便搭配衣服，簡單整理儀表就打算出門。

    這時朵朵揉著惺忪的睡眼，晃晃悠悠地撲向江芝懷，語氣里帶有幾分哭腔：你要回來哦......

    江芝懷發(fā)現(xiàn)她很久沒被他人如此關(guān)心過了，她笑了，這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不是偽裝。

    她揉了揉朵朵的小腦袋，向她承諾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回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