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中，何平安起身道：“大圈哥，我言盡于此。阿嫂曾經(jīng)被你逼到無路可走，不要再錯了。”

靳正雷側(cè)頭看他，眼神陰鷙不馴，緩緩道：“既然錯，那就錯到底。”

一場訂婚宴，無數(shù)準(zhǔn)備工作，萬幸早已預(yù)定了酒店，否則時近年底，即使是丁家，也未必能找到合適的場地。

美若見完丁家所有親眷，又和露薇趕到文華，檢查訂婚宴的布置。和她神情相反，露薇和大嫂精神奕奕，絲毫不見倦色。

世家望族不是單純靠錢堆砌而起，最起碼三代熏陶，才能令人在她們的位置上游刃有余。美若自認(rèn)還是老而舊的牛津更適合她。

回了半島，她踢掉三寸高跟鞋，伏在床上，默數(shù)歸期。接完維恩的電話后，又有電話響起，酒店服務(wù)生問：“詹小姐，有位詹笑棠先生想見你，在大堂等候?！?/br>
美若沉吟，隨后道：“對不起，我不認(rèn)識他。”

清早她被敲門聲驚醒，詹俊臣面色冷肅，說道：“美若，來我房間?！?/br>
詹家包下酒店半層樓，其中幾間套房為隨后而來的大舅媽和大姨媽兩家人準(zhǔn)備。美若收拾好自己，踏進詹俊臣的房間。

姨媽姨丈默然坐在廳中，見她進來，好脾氣的姨丈端起笑容，姨媽俏臉帶煞，胸脯起伏。

美若悄聲坐下，詹俊臣將桌上一疊報紙遞給她。

報紙被翻看過，最上是娛樂版，頭條赫然一排紅色大字“船王之孫攜美歸港，談婚論嫁實為沖喜”，下面是當(dāng)日維恩陪她走進婚紗店的配圖。

美若匆匆掃一眼正題，內(nèi)容講訴維恩病弱，大限將至，將丁家描繪得很是不堪。

“維恩告訴我，丁家早已和新聞界打過招呼?！?/br>
“再看底下?！闭部〕际疽?。

報紙之下是幾份市井報攤常見的周刊雜志，以她或她和維恩的偷拍為封面，標(biāo)題導(dǎo)語更加驚悚：“黑幫少婦洗底牛津，搖身一變嫁入豪門”，“病弱豪門公子英倫為美傾情，不惜家人反目誓做火坑孝子”，“船王未來孫媳過往大揭秘，母女共侍一夫年幼未婚生女”……

美若如墮冰窖，定定神，顫著手，打開那本細看。

撰稿人對她極為熟悉，細數(shù)她阿媽未婚生女，如何謀生，如何輾轉(zhuǎn)嫁給輝煌影業(yè)公司大老板，又描述靳正雷身家背景，接著分析庇理羅退學(xué)事件，字里行間無不在影射她被靳正雷猥褻侵犯，母女共侍一夫。列舉小美降生，以及小美生母的種種疑點，最后寫到得償所愿的靳正雷，在七年多前送她去英國讀書。

一番謊言被編造得天衣無縫，連某某傭人司機佐證，時間關(guān)系也能一一對應(yīng)。

她干笑，越往下看，笑聲越大越放肆，直到提起小美，提起圣保羅醫(yī)院，她忍無可忍，將手中報紙雜志盡數(shù)丟出去。

眼淚同時涌出來。

她姨媽道：“這婚估計結(jié)不了，我打電話通知大嫂大姐，其他無話好說?！焙驼煞蚱鹕黼x開。

美若宛如木雕，只有不停滑下面頰的眼淚才證明尚余一絲生氣。

她不知坐了多久，聽見電話響，聽見詹俊臣離開又回來，直到他拿一條熱毛巾來幫她拭臉。

她怔怔的，忽然想起，“維恩，維恩。”

說著就要起身出門。

詹俊臣攔住她，“樓下很多記者，不要出去。美若，方才丁家來過電話，他們并沒有告訴維恩這些，怕他有事。”

“他們怎么說？”

“丁賀安妮希望見你，我告訴她需要你同意?！?/br>
美若咬緊下唇，肩膀顫抖。

許久后她道：“我見她。”

丁賀安妮將一疊報紙周刊擲向老公的臉，“你們挑的好媳婦！”

“你給詹家留兩分面子?！?/br>
“那誰給丁家留面子？你們丁家不要面皮，我賀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那你想怎樣？維恩呢？不顧忌他？”

賀安妮胸脯起伏，克制不住，失聲大哭，“他是我兒子我不心疼？我做阿媽的我不心疼？”

美若枯坐在玻璃窗前，無敵海景做背景，身形伶仃。

丁賀安妮進門時，她并未起身迎接。

丁維恩的母親坐她對面，目光投向窗外，良久沒有說話。

“他阿爺本來給他起了個名字，叫承宗，可想而知，期望有多大。誰知他出世后，在醫(yī)院住了一年。阿爺請人算八字，改作‘維恩’。對我來講，他能活一日，就是一天的恩典?！?/br>
“我沒害過人，相反，我一世做慈善，不知為何天要罰我。由維恩出世，沒有一個夜晚能安穩(wěn)睡著?！?/br>
“他那么小，打無數(shù)針，吃無數(shù)藥，嘴唇青紫，手臂針眼腫起，仍舊很乖，也不哭，反倒安慰我，‘媽咪，我不疼’。天要罰我，罰我一人，何苦要拖累孩子？”

“你極聰明，樣貌又好，超出港姐多少倍，維恩被吸引，喜歡你，理所當(dāng)然。他知道我對你有不同意見，無數(shù)次在我面前說你如何如何，無非為了哄我開心，接納你。”

“想必他在你面前，也會說我如何喜歡你？”丁賀安妮失笑，“那個孩子，就是那樣乖巧?！?/br>
此刻，她雙眼凝淚，不是丁賀安妮女士，只是一位母親。維恩的母親。

美若遞給她紙巾。

“報紙雜志的新聞無論真假，丁家再不能接納你。不止丁家，丁家的所有姻親都不會接納你?！辟R安妮壓抑淚意，接著道，“為了維恩的身體，請你婉轉(zhuǎn)地拒絕他。”

她放下一張支票。

美若無動于衷。

“當(dāng)然，你可以不接受，維恩對你一往情深，被你慫恿，他會追你去天涯海角。那樣的話，別怪丁家人狠心。詹小姐，請你慎重，不要讓所有人為你們的任性埋單?！?/br>
美若笑問：“你覺得什么樣的借口比較合適？比較符合婉轉(zhuǎn)的要求？”

丁賀安妮深吸一口氣，欲開口。

美若搶先：“丁夫人，我是真心實意地問，想知道答案。”

“這個你可以慢慢想，三兩日內(nèi)我可以瞞住維恩?！?/br>
“我想不出。我和他一起，同居三年有多，每一個日出，每一聲晚安，無比契合。我們之間，可能沒有驚心動魄的愛情，但一天天……我和你說這些做什么?！泵廊魢@氣，用力握緊雙手道，“我會拒絕他，如你所愿?！?/br>
丁賀安妮微微吃驚。

“有一天，你會重創(chuàng)維恩的心，有一天，你將給丁家?guī)硇呷?。”美若笑意溫柔，“丁夫人，你目光敏銳，沒有看錯，我是閱歷極豐富的女人。和維恩一起，我努力裝作一只純良無害的小白兔，裝扮得太久，久到我?guī)缀踹z忘本性?，F(xiàn)在，我該回到原本屬于我的位置?！?/br>
丁賀安妮動容?！岸嘀x你。”

“不謝?！泵廊魧⒅蓖苹厝ィ敖o我小舅看見，無異于對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