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枷鎖
第一百一十八章 枷鎖
多日未見的燕昭情匆匆叩響琉璃院門扉的一刻,裴筠庭感到很驚詫。 她精致描繪的妝容盡毀,甫一進門便抓著裴筠庭的手,抽抽噎噎哭個不停。直至心情平復,才斷斷續(xù)續(xù)傾訴苦楚:筠庭jiejie,求你......求你救救我皇兄。 發(fā)生了什么事?讓你如此驚慌失措。她安撫地拍拍燕昭情的背,別急,慢慢講。 自母妃薨逝后沒多久,皇兄便性情大變,與虎謀皮,什么事都不肯說給我聽,只讓我乖乖聽話。我勸過皇兄許多回,可他執(zhí)意要一意孤行。燕昭情兩眼腫得如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今日我實在沒忍住,出宮去齊王府找他,誰知剛到門外,就聽他與韓相密謀......說是、說是三皇兄死在他們的天羅地網(wǎng)之中,尸骨已經確認,接下來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篡改太子詔書......筠庭jiejie,此乃殺父弒君,即將背負千古罵名的謀逆大罪,更是粉身碎骨的深淵!皇兄他最喜歡你,也最愿意聽你的話了,我求求你,求你救他! 走到現(xiàn)如今這步,是他自己的選擇,亦由種種因果促成。 其實近來她不是沒聽過有關齊王一黨的風聲,如若燕懷瑾真的命喪他手,幾位皇子中當屬燕懷澤最適合繼承皇位。偏偏仁安帝打開始便沒那個意思,否則斷不會準許燕懷瑾學著接手朝政。 執(zhí)掌朝廷,權傾天下,試問哪個胸懷野心之人沒想過擁有這等榮華富貴。 不過為此違背原則,喪失本心,面目全非,眾叛親離,究竟算得上圓滿嗎? 韃靼、南疆、胡人;韓文清、烏戈爾、陸時逸,乃至燕懷瑾、燕懷澤......君臣父子,兄弟友人,種種事件串聯(lián),不禁令人膽寒。 一場棋局攪亂了很多人的生活,甚至也包括裴筠庭。 當真是好大一盤棋,要想將事情算計得面面俱到,需從謹小慎微起謀劃每一步的策略。 風暴中心廝殺激烈,又豈是她這局外人能全然勘破的。 燕懷澤早已走上自己選擇的不歸路,雖未知緣由,但開弓沒有回頭路,他退無可退。 說難聽些,他當前做的樁樁件件,哪條不是在自尋死路。 燕昭情大半生都在做無憂無慮的公主,故她無法理解皇兄的突然轉變,亦無法知曉他被迫背負的東西,以及那懸在頭頂?shù)牡朵h。 情兒,你皇兄的事情,我不便插手,也不會插手。裴筠庭掌心握著玉佩,任其涼意蔓延,正色道,那是他親手開啟的路,你我皆無法干預,不到最后成王敗寇,誰也救不了他。他明白這個道理,卻仍一意孤行,就說明誰都無法勸動他。 某些事,總要撞上南墻才肯回頭。 與此同時,靖國公府的書房內,兩位男子正在對弈,你來我往,激烈交戰(zhàn)。 棋如戰(zhàn)局,通軍兵疏堵之道。溫璟煦落下一顆白子,忽然道:你離開的這些日子,她成長不少。 對方手持黑子,嘴角自始至終掛著微笑,亦未掩飾眉目間的那抹張揚,與其運籌帷幄之姿,聞言頗為自豪。 你打算何時坦白? 現(xiàn)在只怕還未到時機,待接近尾聲時再議罷。話語間,落弈下子。 溫璟煦幸災樂禍道:也是,反正說與不說,她定會氣你。 她安然無恙即可,至于旁的,我慢慢作解釋。 ...... ...... 天色漸暗,群山如黛。風虛出岫,樹葉似岸柳飄絮,細碎聲響簇簇不絕。 仁安帝站在坤寧宮門口來回踱步,從神色中,不難看出其焦慮難安。 一炷香的時辰過去,江太醫(yī)邊抹汗,邊朝他行禮:圣上,針療已結束,您且進去罷。 嗯。 一陣風匆忙刮過,伴隨幾近克制到頂峰的怒氣,他疾步行至榻旁,眼睛直勾勾盯著皇后。 而她盈滿水光的清明眸子又驟然使他沒法惡言相向,仿佛一拳使勁砸在厚厚的軟衾上,無處發(fā)泄。掀袍落座,將她茶盞中剩的茶水一飲而盡,企圖尋求平靜。 多久了?你一句都沒和朕提過,是不是準備等到快死了再告訴朕!???要朕親自替你守靈送棺嗎? 婧姑姑、江公公,及伺候的奴才皆已退避,使他他咬牙切齒的聲音得以響徹四周。 皇后笑容滴水不漏:圣上無須至此,人終有一死。 鳶娘。他放軟態(tài)度,側身朝向她,你還在氣我,是嗎?氣我利用純妃制衡朝堂的同時,拿她來刺激你對我的感情。 是,以前我任性、我跋扈、我善妒,我氣圣上涼薄,現(xiàn)在不了,人生苦短,何必斤斤計較。 堂堂帝王,眼下卻生陡然出幾分絕望,她宛若手中飛速流逝的細沙,再怎么挽留也徒勞。 鳶娘,你看著我。我們是結發(fā)夫妻,你對我之意義重大,非同一般。他幾乎稱得上低聲哀求,自得知她的病情后,心中那股不安促成一團雪球,愈滾愈大,難道昔年的情愛在你這兒不作數(shù)了嗎!為一個外人生疏你我年少的情分,不值得。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她失神地撫著衣袖上的合歡花,虛弱道,所有草都會開花,可所有花,終會枯萎。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早晚罷了。 滿頭珠翠,后位加持,予以榮光,亦為囚困之枷鎖。 如今的衛(wèi)婉鳶早不復當年少女情懷,在乎的東西,也早在多年前碎裂了。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我與圣上緣分將盡,終究回不去了。 ...... ...... 梅雨季節(jié)向來擾人。 裴筠庭同徐婉窈分別后,本預備打道回府,誰料剛一推開門,雨腥味便夾雜著青草泥土的芳香撲面而來。 閣樓之下,暴雨毫不留情地將路人商販淋成落湯雞,細密又碩大的雨點陣陣砸向青磚,震起薄薄水霧。 余光瞥見一個沒來得及躲藏的身影,目光相撞,她望著那人僵硬尷尬的動作,實在好笑,雙臂交叉在胸前:竹卿,你主子莫非沒吩咐你做旁的事?怎么成天繞著我轉,哪都能碰見你。 他既未否認,也不承認,唯有耳根倏然躥紅。 但我尚未婚配,待字閨中,你不妨試試趁虛而入,說不定我真就看上你了呢?她今日扮了男裝,眉眼彎彎,言行卻活像個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绔,你這什么眼神?我只是犯了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誤。 二小姐慎言。 哪有,我深思熟慮過的。她眼神真誠,讓人無法分辨那到底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 竹卿沉默寡言,故這番話再沒有下文。 傾盆大雨,猛烈磅礴,二人同困于一處,周遭分明空曠,卻顯得十分逼仄。 裴筠庭回憶起某些舊事,癡癡望著連綴的雨幕,喃喃自語道:我好像被困在這兒了。 竹卿以為此話意在懊惱,她或許有事要盡快離開。輕咬下唇,他脫掉披風:二小姐拿去擋雨吧。 裴筠庭并未開口拒絕。 竹卿僅躊躇了那么一瞬,走近,打算將披風罩在她身上,但下一刻,雙手便突然懸停在半空。 他不明所以,放任其攥著自己的腕部,片刻又松開。 緊接著,就見她抬起一只手,朝向面中襲來。 心房劇烈跳動,比云層里的悶雷還要響。話本故事中,描摹地那些難以自抑的怦然悸動,皆于此刻有了切身體會。 裴筠庭最終緩緩摘下了他的面具。 雖然經過偽裝調整,并非原本的模樣,可細細看去,少年熟悉眉眼便在她的描摹下逐漸清晰。 別裝了。 ------ 出自南北朝佚名的,譯文為:剛剛開始想要認識郎君的時候,總是希望兩顆心都是一樣的渴望彼此。把思念之情放入織機,哪里還擔心我們不會是一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