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救濟
第二十一章 救濟
是我殺了他們。 聽到這句話,高畑舞腳下一軟,踉蹌著倒退,靠到門板上。 從那雙黑色的眼睛里找不到開玩笑的成分,舞低下頭,焦躁地揪住自己額前的碎發(fā),她一下一下地捋著,許久之后,頭也不抬地問:我是不是該給警察打個電話? 她聲音極低,簡直像碎碎念:沒錯打個電話給警察,就說早上是我看錯了說著,舞就掏出提包中的手機,打開了撥號盤。 南光的表情變了一下,她抓住舞的手腕,阻止了她:不用。 可是、可是舞掙開南光的鉗制,頹唐地蹲下身,雙手插在自己染成亞麻色的長發(fā)之中,南你因為我被抓了怎么辦?她說話逐漸又帶上泣音。 犯了法就該坐牢,這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南光平靜地說。 是!舞突地站起來,瞪視著南光,眼眶里盈著兩汪淚,你殺人是要坐牢,可是那群人搶劫女人的時候,警察在哪里!他們殺害女人的時候,警察又在哪里?! 說完,高畑舞也意識到自己的偏激,重新抓亂了自己的頭發(fā):對不起、對不起,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 從目睹南光被帶走,到看到她回來,這中間的幾個小時里,高畑舞在腦子里預(yù)演了很多種可能性。不是南光的可能性,是南光的可能性;她被傷害的可能性,她被拋尸的可能性;警察抓得住犯人的可能性,警察抓不住犯人的可能性。 她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等找到南光后,自己要如何安慰她,幫助她走出陰影,甚至幫她復(fù)仇,教訓(xùn)那群混蛋。她唯獨沒有想到的是,還有南光已經(jīng)殺了他們的可能。 舞十分清楚,南光說的沒錯,在這個社會上,無論出于什么原因,犯了法就該坐牢,可那群在她腦子里已經(jīng)死了千次萬次的死人,就算是真的殺了又如何?難道南光這么大好的青春,要為了幾個爛人在牢獄中耗費嗎? 打定了主意,舞反抓住南光的手腕:兇器呢? 既然總有人要坐牢,那不如我去。見南光臉上浮現(xiàn)驚訝的表情,她虛弱地笑了笑,反正我的人生本來已經(jīng)爛掉了。 南光和她對視了一會兒。 不要。南光說。 舞激動不已,提高音量,又怕這里隔音不好,壓低了聲音:為什么?難道你覺得我連替你坐牢都不夠格嗎?說可以幫她的時候那么執(zhí)著,現(xiàn)在卻不肯接受她的幫助? 南光無奈地嘆口氣,掰開了她緊緊握著自己手腕的手指:你冷靜一點。 我會被抓的可能性并不高,如果不是你報了警,概率還會更低。南光說著,看到對方臉上露出愧疚,又補充道,這不是在怪你,正相反,我覺得你做得很對。 即便不是我,也是別的女人,你的一通電話,就有可能幫到一個人。 而我之所以說被抓的可能性不高,則是因為東京警察的效率實在不行,就算一接到你的電話他們就出動,等能找到事發(fā)現(xiàn)場時,那輛車應(yīng)該都被燒得差不多了。 除此以外,我在他們臉上劃了其他黑道組織的標志性記號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 舞捂住了嘴巴,勉力搖了搖頭。 南光繼續(xù)說道:總之,為了圖方便,這件事更有可能被當作幫派斗爭結(jié)案。如果真的有人能不顧這些表象,繼續(xù)追查下去的話,被抓起來我也沒有任何好遺憾的。 南光將雙手搭在舞的肩上,看著她的眼睛:至于你說的什么夠格不夠格之類的,我知道,之前冒昧說出能幫你,可能會讓你覺得我很高高在上,想要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可我沒有在開玩笑,也不是想讓你感激誰。 健康也好,正確的選擇也好,不過都是一種幸運。你和我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的不同。 我不覺得幸運的人就比較高貴,但不幸的人一定需要幫助。 我所說的可以幫你,不過是替這個失職的社會做出一點微不足道的彌補。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慈善家,我的幫助可是有條件的。 我可以提供給你未來幾年讀書的費用和最低限度的生活費,給你重新開始的機會。包括你重新進入社會的頭一年,我也會幫你。但是,那些不合理的費用,我一分都不會出。 只要你好好讀書、工作,就不用還我這筆錢。與之相對的,要是你覺得這種生活太貧乏枯燥,選擇重cao舊業(yè)的話,無論你逃到哪里,我都會打電話舉報你工作的每一家店、每一家賓館、每一個網(wǎng)站,讓你再也無法在這行生存下去。 舞張著嘴巴,愣愣地聽著她說完這些話。 過了好一會兒,舞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問:南你、你對所有人都這樣嗎? 南光嘆了口氣。 我當然沒有愛心泛濫到對每個人都如此,救人和救貓救狗可不一樣。貓狗的生命再長也不過一二十年,想要拯救的話,只要提供醫(yī)療、食物和住處就差不多了,想要救一個人卻太難。我之所以會對你說這些,是因為我覺得你值得。 你想要救自己,也想要救別人。你所缺的,不過是一個機會。 舞眨了眨眼睛,今天她已經(jīng)哭過太多次了,眼眶酸澀不已,可現(xiàn)在,她不想哭。她又問:那、那么多的錢,你是從哪來的? 南光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打開了自己帶回來的提包,除了一條紅色的繩子、兩把刀、一些證件,就是一大沓的鈔票。 舞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南光合上提包:遠不止這些,如果你不想碰這種來歷的錢,我母親從和我父親離婚開始,每個月都會支付一筆撫養(yǎng)費,這十幾年來也累計了幾百萬,夠你讀書用。 兩個人站在那里,沉默地對視著。 高畑舞的嘴巴幾次張了又合,南光就靜靜地等著她說話。 舞終于再說出話的同時,外面也傳來了南光父親的聲音,呼喚她們二人出去吃午飯。 先吃飯吧。南光決斷道,我知道任誰聽了這些都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你不用急著答復(fù),需要我的時候,就來這找我。 舞點了點頭,和她一起走出了儲物間。 雖然南光說會給她考慮的時間,但一頓午飯吃完,舞就做出了決定。 再考慮下去,我一定會后悔!舞堅定地對南光說,她的眼尾還帶著一點哭泣的紅。 再進去儲物間聊不免過于顯眼,下午沒有課,南光干脆帶她回了自己的家。 這是一幢一戶建的二層小樓,從外面看就是日本隨處可見的普通住宅。走進大門前,南光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對方?jīng)]接,她便抱歉地叫舞耐心等待自己一下。 又是幾通電話,看來對面實在事務(wù)繁忙,抽不出空來。南光合上手機,徑自帶舞走進去。為舞拿出客用拖鞋,南光走在舞的身后,方走到客廳,就聽到舞叫了一聲,向著樓梯口的方向跑去。 你沒事吧?看著摔在地上的少女,舞擔心地問道。 夏初的天氣,少女依舊穿著長袖長褲,舞試圖把她抱起來,動作之下拉扯到她的袖子,露出她布滿傷疤的手臂。 對不起!舞自覺做了錯事,又連忙放下她,幫她整理好衣服。 南學(xué)媎。少女虛弱地叫了這么一聲,離開了長發(fā)的掩映,舞看到了少女更令她驚訝的面容。原本閉著眼睛的少女抬了抬眼皮,發(fā)現(xiàn)抱著自己的是個陌生人,害怕地用長發(fā)捂住了自己的臉。 讓我來吧。趕來的南光及時把少女抱進自己懷里,對舞說,抱歉,今天可能不方便繼續(xù),我會用郵件再跟你確認見面時間的。 舞呆呆地站起來,說了幾聲好,然后小心地轉(zhuǎn)身離開,留兩個人獨處。 確定聽到了大門關(guān)閉的聲音,伏在南光懷里的少女才抬起頭:她走了嗎? 南光點頭,少女便挪動著離開南光的懷抱: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學(xué)姐的朋友了。 不,該我說對不起才是,沒提前告訴你會有陌生人來。南光試圖幫她站起來,乾赤音卻露出痛苦的表情。 弄痛你了嗎?南光問著,雖然乾赤音搖了頭,南光還是讓她換了個坐姿后,輕柔地幫她按摩緊繃的小腿肌rou。 所有手術(shù)結(jié)束后,乾赤音便開始了漫長的復(fù)健,除了定時到醫(yī)院康復(fù)科復(fù)健外,更多的努力還是花在平時。不想再過多麻煩家人和朋友,急于求成的后果就是,乾赤音的小腿時有痙攣,躺在床上時還好,像今天這樣走著走著小腿肚就抽起了筋、摔倒在地,也是常有的。 感到手下的肌rou逐漸放松,南光問乾赤音:可可呢?他不在嗎? 自三月份乾賢一車禍身亡后,由美將獲得的保險金一半用來償還大額的高利貸,四分之一還完舊宅的銀行貸款后,就變賣了舊宅,遷到新的住處。 由于此前種種,她們母女之間到底有了嫌隙,由美并不想勉強赤音和青宗跟自己一起住,于是將她們拜托給了南光,定期支付復(fù)健費用、請護工上門看護的費用和媎弟倆的學(xué)費生活費等。 每天有女性看護上門服務(wù),外加恢復(fù)期的南光父親也能幫著照看、做些適合她食用的飯菜,乾赤音在這里的生活并不算艱難。 還未小學(xué)畢業(yè)的乾青宗醉心于不良事業(yè),總是往佐野真一郎的機車店跑,倒是他的朋友九井經(jīng)常會來看望赤音。 因為打算跳級,南光在寵物店留宿的次數(shù)比回家的次數(shù)還要多,可一來二去的,她總不至于對赤音和九井特別的關(guān)系一無所覺。 只要九井保證得了自己的成績,南光也對他翹課來陪著赤音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赤音支支吾吾地說不關(guān)可可的事,是自己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復(fù)健時猙獰的樣子才把他支開,沒想到這么巧,在他和看護都不在的時候發(fā)生了痙攣。 她話音剛落,穿著制服的九井一就跑了進來,他手上提著一個離這里較遠的便利店的袋子,額上還有跑動帶來的細汗,看他震驚的表情,足以見得赤音并不是為偏袒他而說謊。 燒傷之后,赤音的性格發(fā)生了一些改變,曾經(jīng)可稱為美麗的面容變得令人恐懼,重度燒傷需要兩到三年的恢復(fù)時間更叫她焦慮,赤音變得更加敏感、易于察覺她人情緒的同時,也變得更加有攻擊性,會因為進度不如意而對自己、對別人發(fā)脾氣。 弟弟青宗神出鬼沒,南光的父親身為長輩、她又不怎么熟悉,于是發(fā)火的對象,也就只有甘愿被她如此對待的九井一,和無論她說什么都不會生氣的南光。 說著說著,乾赤音又恨起自己不爭氣的身體,手緊緊地攥成拳,壓抑在這二人面前傷害自己的沖動。 南光掰開她的手,抱住她,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沉默地聽著她的哭聲。離兩人有段距離的九井一頗有眼色,小心放下塑料袋后,一言不發(fā)倒退離開了南光家。 等乾赤音的哭聲變?nèi)趿?,南光問她:發(fā)泄夠了嗎? 乾赤音擁著她點點頭。南光又問:那要我和你一起看看書嗎?難得我們都有空。 燒傷后,乾赤音不得不辦了休學(xué)手續(xù),但這并不意味著她要放棄升學(xué),因此待自己身體情況稍一好轉(zhuǎn),她便開始了自學(xué)。由于身體條件所限,她每天能好好看書的時間并不長。 乾赤音又點了點頭。 南光將她打橫抱起,一邊向著她的房間走去,一邊說:今天來的那個女生,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你想不想和她認識一下。 一只手摟著南光的脖子,乾赤音想起方才那張寫滿擔憂的臉,猶豫片刻,再次用力地點頭: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