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彩

    原本梁鳶認(rèn)為兩個情投意合的人成婚應(yīng)當(dāng)是件順理成章的容易事。

    可真正等霍星流一件件籌謀起來，才發(fā)覺所謂婚姻，其實(shí)與愛情關(guān)聯(lián)不大，更多的是兩方勢力的利益結(jié)合和交互。即便自己已是孑然一身，卻還是因?yàn)槲椿榉蚴钦麄€大秦最炙手可熱的霍家小侯爺而便得無比復(fù)雜繁冗。

    去拜訪世子府那天她不到三更就被叫了起來，梳洗裝扮，幾個丫鬟一齊用香粉把她從頭到腳都擦了一遍，再被深諳禮法的婆子按在鏡前將她精心打扮，一切都是按照名門出身的閨秀為她妝點(diǎn)，頭發(fā)梳得光溜齊整，壓著沉甸甸的金銀發(fā)飾，眉心點(diǎn)了花鈿，瓔珞項(xiàng)圈、手鐲環(huán)佩，一件疊著一件，幾乎都喘不過氣了。

    梁鳶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恍惚竟想起了兩年前的秋天，她也是這樣被人簇?fù)碇b扮。但是那時，她是被迫要為一個男子赴死。往昔的情形歷歷在目，一種無法言表的復(fù)雜情緒猛地涌上心頭，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婆子不明所以，驚呼著護(hù)住了她頭上的步搖，絮絮叨叨的念著：哎喲，小貍姑娘，千萬仔細(xì)著?；仡^去外面見了人，這身上的東西，步搖、耳鐺、環(huán)佩可都不能弄出聲響兒，還有

    閉嘴。梁鳶心口一陣絞痛，說不出的心煩意亂，一把推開了婆子，跑出了外面，霍星流霍星流！

    還好霍星流就隔壁書房打發(fā)時間等她，聽到聲音，擱了下書就高高應(yīng)了聲：我在。

    一出去，就看見穿著一身雀錦藍(lán)裙的少女提著繁復(fù)的裙擺，滿頭的珠翠晃得叮當(dāng)響，沖自己奔過來，眼睛還紅紅的。他過去接住她，拍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怎么了？

    我我好難受霍星流梁鳶說不清為什么自己要哭，可眼淚就這么止不住地流下來了，我說不出來為什么，我渾身都難受

    為了能盤出漂亮端莊的發(fā)型，不得不上了許多刨花水來馴服她這一頭稠密的長發(fā)，婆子下手狠，梳得特別緊，被釵子和簪花精巧地扣住，這會子她連掉眼淚都覺得頭皮被扯得生疼。結(jié)果就是越哭越傷心，最后趴在他懷里嚎啕大哭。

    霍星流一頭霧水，只得把她摟得更緊，又?jǐn)[擺手，揮退了一眾追出來滿臉惶恐的丫鬟和婆子，返身將她帶回了屋里，聽她哭聲小了些，才有柔聲問道：怎么了？竟還笑得出來，用手指刮了刮她的眼淚，是不是太緊張了。

    梁鳶吸吸鼻子，小臉鼓著，眼淚還在往下掉，卻搖頭：才不是。想了想，再說話聲音還是有nongnong哭腔，我就是就是因?yàn)槟X袋上戴著這些東西不舒服難受

    話音剛落，霍星流便替她拆了那兩支晃晃蕩蕩的珍珠步搖，摸了摸她的腦袋，片刻后竟把鬏髻也拆下了：不喜歡就說，你何曾變成這樣肯受委屈的人了？

    鬏髻一拆，梁鳶只覺得被折磨了大半個時辰的脖子終于解放了，連帶著頭皮也沒那么疼了，但她不好意思抬頭看他，難為情地別過臉，不知該說些什么。

    霍星流也不在乎她說不說話，拿絹?zhàn)映鰜硖嫠屑?xì)將臉上的淚痕拭去，手法很輕，不想弄花她的妝，同時望著她的眼睛，溫溫柔柔的笑：我的小鳶真是天生麗質(zhì)，哭也這么漂亮，連妝也沒怎么花。

    他為她簡單整理了一下，便拉著她出去，重新叫來婆子，說世子再尊貴，畢竟不是真的血脈親族，太繁重反而不相宜，只需簡潔大方即可，讓她重新為她梳妝，自己則在一旁等著。這回不過兩刻鐘，便換兩個端莊簡潔的寶髻，卸去了諸多繁雜的首飾，反而更襯她今日的青裙，亦襯他的藍(lán)衣。

    梁鳶望著他永遠(yuǎn)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雙眼睛，心情逐漸就平復(fù)了，等二人一樣挽著手出門，又沉浸在這種即將成為人婦的新奇的歡喜中了。

    一切有霍星流，都無比順利。過去吃了一頓家宴，她便順理成章地被世子妃收做了義妹，從了李姓，于是寫在庚帖上的名字就是李貍兒。梁鳶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想著成全他，也并未過多計(jì)較。過了禮，便打道回府，并未多留。

    原以為回府可以歇一歇，結(jié)果竟有一位貴客早早的在等了。

    顧景州。

    顧景州永遠(yuǎn)都是一副溫吞謙和的模樣，聽仆從說他已經(jīng)等了半個多時辰，可二人去到花廳時，他仍閑適的坐著呷茶，見他們過來，當(dāng)即熱情地起身，主動開口道：我知道你二人好事將近，便特地準(zhǔn)備了一樣賀禮，原想著今日為你們錦上添花，結(jié)果沒有算好時間，來得早了些，叫我好等。

    七公子的消息倒是靈通。

    如今瀛城上下，就連鉆地的老鼠都知道霍小侯爺要娶他的意中人了，何況顧某？顧景州向來直爽，一撫掌，等候多時的隨侍便捧著一件通體雪白的雪貂大氅上來，小小心意，某也只是想沾沾喜氣。

    霍星流還在遲疑，他先一步望向少女，問道：小貍唔，不，你們這會子回來，便有正經(jīng)姓名了。應(yīng)該叫李姑娘了。唔，是了，李姑娘喜歡嗎？

    好奇怪。

    梁鳶聽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皺了一皺眉：不喜歡。

    她其實(shí)并未仔細(xì)看那件氅衣，這句不喜歡，更多的是對這個太突兀太生硬的姓氏。

    霍星流聽她說不要，便道：公子的好心，我心領(lǐng)了。不過這雪貂難得，價值萬金，小貍與我成婚本就招來不少風(fēng)言風(fēng)語，若將此物收下，不知又要生出多少風(fēng)波。我實(shí)在無意讓她一個小姑娘總處于風(fēng)口浪尖，也還請公子體諒我這一份苦心。

    既是嫁入霍家，做你霍小侯爺?shù)漠?dāng)家主母，哪里就配不上這件衣裳了？顧景州仍是溫溫吞吞的，可態(tài)度十分堅(jiān)決，小侯爺不必多心。這么多年過去，我早不是從前的那個顧景州了，有些舊事，就讓他隨風(fēng)去吧。這次我回瀛城，是真心實(shí)意想要同小侯爺結(jié)交的。小侯爺？

    且不論暗地里各個黨羽如何斗得水深火熱，明面上的總不能撕破臉，即便是與世子勢不兩立的七公子，作為人臣，也沒有一而再，再而三拂面子的道理?；粜橇鳠o法，只得硬著頭皮接：既然七公子言盡至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我亦代小貍謝過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