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苦
第三章 苦
從前的顧溪亭不這樣。 西域之毒蟄伏體內(nèi),隨著血液流淌了十?dāng)?shù)年,太醫(yī)診斷結(jié)果每每便是那幾句,不可過怒、過躁、過悲、過喜,波動起伏的任何心緒都極易導(dǎo)致毒氣攻心。 年歲尚淺之際,是不懂得如何收斂心緒的,喜便是喜,怒便是怒,這換來的是貫徹五臟六腑,鉆心剜骨般的痛,于是顧溪亭就長成了這么副淡情淡欲的性子。 坤澤本就嬌弱,久病纏身之下,分化過后的顧溪亭自要比旁的坤澤來得更為贏弱些。 因受不得半點風(fēng)寒而深居于殿內(nèi)的顧溪亭,免不得落一身似雪的贏白膚色,眉頭微顰,襯著那雙含愁帶水的眸子,任誰瞧了都是要心生憐惜的。 這么副病弱不堪的身子,更多的是叫顧溪亭感到無奈,稍稍受些寒氣便易陷入昏睡的毛病于她而言已是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便譬如這回,她又睡上了三日。 窗外的天透著層朦朦的光亮,瞧天色應(yīng)當(dāng)離辰時不遠(yuǎn)了,再過兩個時辰,她便該動身往那邶軍營地去了。 扶桑,喚人為我梳洗更衣。 扶桑遞來了還騰著熱氣的湯藥,殿下先用了藥罷。 鼻翼間滿凝著湯藥苦澀的味道,心頭兀自涌上一陣悵然,顧溪亭搖了搖頭。 自打出生被冠以儲君之名起,仿佛她此生便不得為自己而活了,太傅教得是國家大義,為君之道,珩國未來的擔(dān)子終究是要落在她頭上的,她必須時刻清明理智,不可因任何私事私情而松懈。 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他們在暗中窺探,伺機而動,期冀著好抓住些把柄叫她讓出這本不該由坤澤來坐的位置。 為質(zhì),又豈能為君? 他們得償所愿,珩國的命脈終于不用掌握在一個坤澤手中了,顧溪亭想,既不做這儲君,便是任性一回又如何。 顧溪亭怕苦,怕極了,幼年每逢到了該用藥時,母后總會邊哄邊勸,若阿沚不將身子調(diào)理好,往后該如何接統(tǒng)大任呀? 那時正當(dāng)懵懂,顧溪亭便覺得,這藥是為了珩國而喝,為了萬民而喝,自幼被教導(dǎo)要心懷天下的她只好捏著鼻子一股腦兒喝了,而后口中彌漫著的是蜜餞也驅(qū)不散的苦。 如今沒這必要了,她不想,便不喝。 可殿下的身子 顧溪亭輕抿染著薄粉的唇,垂頭不語,那卷翹的睫毛顫著,顫得惹人生憐,扶桑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作了罷,我去喚人。 到底乾元與坤澤有別,扶桑不得事事都侍奉左右,她呆呆地立在外頭,聽著殿內(nèi)時不時傳來的幾聲輕咳,一時間百感交集。 零八說,入了隱衛(wèi)閣便做不得自己了。 在還是三七時,她從不言笑,稚氣未脫的面龐之上盡是陰霾,不過八九歲的年紀(jì),手中已沾滿鮮血,閣中要他們自相殘殺,而留下的五十人,才有資格入閣。 扶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guntang的鮮血迷了眼,可她依舊用不住發(fā)顫的手緊握匕首,刺入倒地之人的胸膛,利落地拔出,再割開朝她撲來那人脆弱的脖頸。 隱衛(wèi)閣要的是沒有感情的殺人利器。 而殿下要的,是活生生的,會喜會怒的扶桑。 生得這般好看,總繃著臉做甚,扶桑,笑一笑。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一切都變了,她不再陰沉冷漠,可那個讓自己改變的小人兒,卻笑得愈來愈少。 顧溪亭喚了幾聲,卻遲遲不見扶桑的身影,她緊了緊肩上的狐裘,邁出殿門。 果不其然,扶桑便半倚在殿前的柱子上,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明眼人皆可瞧出她情緒的低靡,顧溪亭似是想打破這凝重的氛圍,她有意的放輕了步子,微微湊近,細(xì)聲問道,在想些什么? 裹著冷香的氣息毫無防備地?fù)湓诙鷤?cè),扶桑渾身一激靈,紅了半邊臉頰,殿下!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舉止有些過于輕浮的顧溪亭也微微紅了耳根,只怪扶??倹]個乾元的樣,叫她下意識地便忘記了。 她略顯不自在的挪了視線,嗯方才想什么這么認(rèn)真?喚你幾回都不作聲。 扶桑抿了抿唇,半垂下眼簾,一些舊事。 為了避免顧溪亭的繼續(xù)追問,她連忙轉(zhuǎn)移了話題,殿下可是要動身前去尋皇后娘娘? 天色漸亮,顧溪亭偏頭望向天際隱隱浮出的一片赤金朝陽,寬大袖袍下的手攥緊又松開,反反復(fù)復(fù),直到她搖了搖頭,用著又輕又淡的聲音說道,不了。 扶桑,隨我動身罷。 今后之事皆已難測,作別也只徒添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