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床的那個病人已經(jīng)陷入沉睡，此起彼伏的鼾聲透過布簾傳來。她屁股底下的這張陪護椅似乎并不怎么牢靠，她稍微換了換坐姿，椅子腿就發(fā)出了清脆的吱嘎聲。

“沒關(guān)系，你不用怕吵醒她。”宋琪琪看著她如坐針氈的樣子，抬頭說道，“她就是這樣，白天睡覺晚上鬧騰，之前剛打了止痛針，很好睡的?！?/br>
她聽到了，但依舊挺直了腰板一動不動地坐著。

“你舅舅知道你過來了嗎？”

她搖了搖頭。

“那我給他打個電話，”宋琪琪轉(zhuǎn)身去床頭柜上拿手機，“報備一下?！?/br>
“不用了?！?/br>
她看到宋琪琪的左手在微微顫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后來當宋琪琪把手機握住的時候，她看清楚了，那只手真的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震顫著。

“那不行。你這個大寶貝，萬一在我這里磕了碰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br>
“不要和他說，”她扯住牛仔褲往膝蓋處拉了拉，又認真地重復(fù)了一遍，“你不要和他說?！?/br>
“怎么了？和你舅舅吵架了？”

她沒說話，低頭去摳中指關(guān)節(jié)上握筆生出的老繭。

宋琪琪似乎在看著她，不知為什么也沒有再說話。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她才聽見宋琪琪問道，“是因為昨天他送我來醫(yī)院的事情嗎？”

那塊半透明的繭子很快就被整個撕下來，手指上失去皮膚保護的地方立刻開始滲出血珠。

“昨天下午我弟弟臨時有事，你舅舅看我?guī)У臇|西多，怕我一個人不方便?！彼午麋魑⑽⒅绷酥鄙碜?，把枕頭折起來墊在腰后面，“但是醫(yī)生說指標還是上不去，化療做不了，明天又要出院。”

她聽說過宋琪琪的弟弟，連高中都沒有讀完，之前在城西一個小區(qū)里當保安，后來聽說酗酒鬧事，被辭退了。

“那你弟弟明天會來接你嗎？”

“會的。還要辦手續(xù)什么的，兩個人方便些。”

隔壁床那人的鼾聲突然響得像炸雷似的，然后戛然而止，聽得她的心都揪了起來。還好過了兩秒，呼嚕聲又恢復(fù)了原先的頻率。

病房里醒著的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似乎都沒有話了，她等了一會兒，然后站起來說，“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最近這邊水泥攪拌車很多?！?/br>
她站得近，低頭的時候看見床單和枕套上掉滿了黑色的短發(fā)。密密麻麻的，簡直到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就連宋琪琪的病號服胸前也有零星的幾根。她再次看了看宋琪琪那頭油光水滑的栗色長卷發(fā)，突然覺得喉嚨堵住了，像被人硬生生塞進一把枯草，然后反反復(fù)復(fù)地在里面來回攪。

她有點想吐，連忙側(cè)過臉不去看，“我先走了?！?/br>
離開病房以后，還沒等她走出電梯轎廂，貼著大腿的手機就開始震動起來。

牛仔褲又厚又緊，她從褲袋里拽出手機的瞬間，立刻感覺到中指的傷口被牽扯出一陣針刺般的疼痛，她用大拇指摸了摸，那個關(guān)節(jié)上面果然又開始出血了。

震動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因為沒有被接聽而自動掛斷了。停了不到一秒，手機又重新開始震動起來，屏幕上一直亮著那兩個華文細黑的字體。

這熟悉的兩個字讓她心煩意亂。等到電話第二次自動掛斷的時候，她迅速地按下了阻止此來電號碼的按鈕。

住院大樓外面的天氣變得陰沉沉的，風卷著沙子拼命往她眼睛里撲。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下午兩點，她餓得胃疼，選了一家街邊的面店走進去吃飯。

十幾分鐘以后，開始下雨了。店里進了很多人，一開始她坐的是正中間四人桌，后來老板過來和她商量，讓她挪到了外面靠門的位置。

身后的玻璃門被來來回回地推開，然后再合上。不知第幾次以后，有人匆匆走進來，一把長柄傘被隨手扔在地上，甩出的雨水把她小腿處的牛仔褲都濺濕了。

那人腳步?jīng)]停，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走過來坐到她的對面。街邊的餐館本就不大，為了多擺幾張桌子，靠門的位置留得很小，她一個人剛好，擠進兩個人以后空間顯得十分局促。

她吐掉了嘴里含著的半只蝦，不滿地抬起頭去看。

那人坐在她的正對面，肩膀被雨淋濕了一大片。棱廓分明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安靜地注視著她。

她咀嚼的動作停住了，拿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里。

“還在生氣嗎？”他問。

她沒有回答，片刻之后又把筷子戳進面里，繼續(xù)翻來覆去地撥弄著，想要挑出剩下的基圍蝦。

他站起身坐到她旁邊。靠門的座位非常窄小，他跨進來的時候撞到了桌子，把一堆油鹽醬醋的調(diào)料搖得叮當作響。旁邊那幾桌人紛紛轉(zhuǎn)過來看他們，發(fā)現(xiàn)沒什么好看的，又都陸陸續(xù)續(xù)地回頭繼續(xù)吃面。

她皺起眉毛，壓低了聲音說，“放開?！?/br>
見他沒反應(yīng)，她用力掙了掙，卻依舊無法甩掉他的手。那只溫暖干燥的大掌在她手背上磨蹭了幾下，然后把她的左手整個握住了?？磥磉@碗三鮮面是吃不了了，她把筷子往碗旁邊一放，抽了張紙巾開始擦嘴。

“吃完了？”

她不想理他，一聲不吭地別過頭去。

他站起身去柜臺結(jié)賬，然后回來和她說，“走吧?！?/br>
“不?！?/br>
他的手伸到桌子底下，與她的十指相扣，俯身輕聲問她，“寶寶，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

他的呼吸拂到她敏感的耳朵旁邊，吹得她渾身一抖，汗毛都豎了起來。

“走吧?！彼皖^看了看她的表情，然后把她從座位里拉起來。外面的雨勢慢慢變小了，他撐開那把深色的長柄傘，摟著她往醫(yī)院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爆發(fā)

從地下停車庫開出來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天空干凈敞亮，藍得像是剛被水洗過一樣。

“你自己坐公交來的嗎？”

她側(cè)著臉，置若罔聞地按了按鍵降下副駕駛座位旁的整面玻璃窗。鳥兒們在路邊的行道樹叢里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雨后地面散發(fā)出的水蒸氣帶著濕熱的泥土腥味爭先恐后地涌進車廂里。

“到這里換乘不太方便?！彼锻晖＼囐M之后，把兩邊的車窗都升起來，打開了車內(nèi)空調(diào)，“下次來之前和我說一聲?！?/br>
她其實很想笑，但是又笑不出來。下次？這種事情，難道還會有下次？

他把副駕駛的空調(diào)風量關(guān)小，然后又調(diào)整了出風口頁片的角度，不讓冷風直接吹到她的身上。

“別生氣了，好嗎？”

她依舊看著窗外，“是宋琪琪告訴你我在這里的？”

“嗯。她沒想到你會過來探望她?！?/br>
右手中指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了，但她摸著那毛糙的邊緣覺得難受，忍不住用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