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助手

    林寒的mama結(jié)婚以后就把林寒放在她弟弟家，也就是林寒的舅舅負責養(yǎng)她。這個舅舅對她不好不壞，只是因為林寒mama每個月會給固定的錢接濟一下他的生活。

    成晨說著林寒的家庭背景。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年以前，也就是林寒和連南認識以后。連南以林寒老板的身份去了林寒家。當時林寒舅舅正背著債，連南二話沒說替她舅舅把債還了，然后還告訴林寒的家人，以后林寒在桃源就跟著他工作，家里要是再有什么麻煩可以直接來聯(lián)系他，不要再給林寒找麻煩。

    聽到這里，鐘易軒和秦潔同時不解地把手頭東西放下了。

    梁雪補充說：也因為這一點，我們回去了解情況時，林寒舅舅一直對連南感恩戴德，但是對林寒的近況卻漠不關(guān)心。

    林寒的家人只把她當成賠錢貨，但是因為林寒帶回了連南，她又成了一家人可以抽筋吸髓榨干最后一滴血的賺錢工具。

    林寒沒有最直接的作案動機。連南對她，不好不壞，就算不愛，也算不得不共戴天的恨。鐘易軒說。

    而且，林寒指認的隱形眼鏡并不是案發(fā)現(xiàn)場的兇器，她根本不知道連南死于什么，她提供的賬號無法證明毒藥來源，而且她還搞錯了毒藥品種，連南是氰化物中毒，但林寒只知道一種毒藥叫砒霜，那是砷化物，很難溶于人的皮膚再被人吸收從而致死。秦潔補充。

    作案動機，兇器，作案手法，都對不上。鐘易軒說：另外，鑒定結(jié)果顯示，孩子不是連南的。

    林寒絕對有其他情人。

    鐘易軒點點頭。

    既然這些都不是林寒做的，那她為什么要自首呢？梁雪摸摸后脖子，嘆了口氣。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為真兇脫罪。這個真兇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甚至可能就是孩子的父親。鐘易軒回答她。

    第二種可能就是，她在考驗我們。

    秦潔聽到這里沒有說話。

    成晨和梁雪卻沒有聽太懂。

    什么？鐘隊，什么意思？什么叫考驗我們？

    易軒的意思是說，林寒在測試我們是不是真的在認真找兇手，或者說，因為她和兇手的特殊關(guān)系，她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給我們提示，讓我們找出兇手。

    我不理解。成晨撓了撓頭。

    梁雪也搖頭。

    這一個案子已經(jīng)讓一整個刑偵隊上上下下熬了無數(shù)個夜了。

    她明明不是兇手，卻要來給兇手頂罪，要么是戀愛腦想給真兇頂罪，要么就是故意妨害公務(wù)拖慢我們調(diào)查進度！成晨情緒有些上頭。

    鐘易軒過來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忘了嗎，我們在林寒家搜查的時候，林寒一直在讀什么書？

    什么書？成晨沒有想到這么細節(jié)的事。

    她在讀波伏娃，在讀上野千鶴子，諸如此類的書。

    都是以女性主義為主題的社科類圖書。梁雪反應(yīng)過來。

    沒錯。我不相信每天看這類書，堅持看了兩三個月的女生還能保持戀愛腦。鐘易軒想到那張解憂書屋的老板名片，打過電話詢問后，發(fā)現(xiàn)林寒去書屋和書友一起看書的頻率非常高。她不會傻到為一個也可能殺害了自己的孩子的人頂罪。

    小雪，那個快遞查得怎么樣了？秦潔看向梁雪。

    技術(shù)科同事追蹤了寄方的地址，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快遞驛站，留下的號碼是空號。當時的監(jiān)控錄像我也查了，但是沒有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梁雪耷拉了一下腦袋。

    不過不必灰心，說到兇器，我想，冷月會給我們提供新線索。鐘易軒把整理好的隱形眼鏡盒的照片放在了成晨面前。

    這是連南的母校？成晨拿起來看，梁雪也湊了過來。

    秦潔又過來說了下一步計劃。

    易軒和晨兒，你們兩個去找冷月，把兇器指向弄清楚。我和小雪繼續(xù)和林寒耗。要是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隨時聯(lián)系。

    收到！

    在去找冷月的路上，鐘易軒坐在副駕安安靜靜地刷手機，成晨在專心致志地開車。

    其實成晨總覺得鐘易軒和他以前合作過的那些刑警氣質(zhì)不相符合，他太安靜，對什么都波瀾不驚，就好像不論是什么過分的令人驚訝的事情發(fā)生在他面前，他都一如往常。這樣的人，你不能恰好把握住和他相處的分寸感。這是讓社牛成晨都忍不住抓耳撓腮的部分。

    鐘隊。

    嗯？鐘易軒抬起頭，回應(yīng)他。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林寒不是兇手，卻還是要選擇自首。而且她不是替兇手頂罪，只是在考驗我們？我我一聽就覺得很生氣。

    鐘易軒溫和一笑。

    成晨第一次見有男生會釋放出這么平靜卻又不難讓人體會到他很溫和的笑容。就好像這一切他其實都了如指掌，但是又不會給人任何壓迫感。

    考驗不是挑釁。林寒只是目前很沒有安全感。

    成晨聽到這話，愣了愣，雖然鐘易軒沒有說得特別明白，但是他卻好像比剛剛多明白了一些東西。

    那天我們在她家發(fā)現(xiàn)那些書的時候，其實我只有一個感受，要是林寒在看的那些書，她的家人，連南，或者我們，我們這樣可能有一天會走入婚姻和家庭的男性，都拿來讀一讀，這個社會給女性的安全感會完完全全不一樣。

    鐘隊，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林寒現(xiàn)在可能正在受人威脅？

    難道失去孩子這一點，還不夠讓林寒恐慌嗎？

    成晨一揚眉毛，他懂了。

    這個兇手好神秘。他和林寒，和連南，他們?nèi)齻€人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啊，我現(xiàn)在有一種興奮感了。

    鐘易軒又是溫和一笑。

    兩個人來到冷月面前，冷月看著鐘易軒，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一開始想挖他墻角的興奮情緒。

    這張照片上這個隱形眼鏡盒，你還有印象嗎？

    冷月?lián)u搖頭：這是太早年的采訪，我完全不記得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會關(guān)注這些背景板的事。

    這是個老師辦公室，那天坐在你身后的老師你還能想得起是誰嗎？鐘易軒問她。

    隨后，兩個人一起趕往連南的母校。

    要找那位老師的信息時，那所學校的行政老師叫來自己的學生助理幫忙一起處理手邊的資料，那個學生剛剛到辦公室，身上還背著包，聽到老師叫她，就把自己的包放在了辦公室的桌子上，放好了包，才朝他們這邊走過來。

    鐘易軒默默看著，并沒有多說什么。

    等行政老師把那位老師的聯(lián)系方式給鐘易軒以后，鐘易軒才問了她一句：

    學校是會給每位教授都配學生助理的嗎？

    對，都會。尤其是您調(diào)查的這位老師一直在授課，沒有理由不給她配學生助理。

    好的，謝謝。

    鐘易軒和成晨再次出發(fā)，去了那位老師家。

    敲開門后一陣亮明身份，老師把他們讓進門。

    連南和冷月，當時都選過我的課。連南是很有才華的學生，標準的文藝青年，但是冷月就好像更務(wù)實一些。后來畢業(yè)以后他們兩個發(fā)展得風生水起，也跟我有過一些聯(lián)系，但是都不多，我可能沒有太多線索提供給你們。

    您還記得這個隱形眼鏡盒嗎？

    老師拿著照片左看右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其實沒有用過隱形眼鏡。但是因為時間太久，我也記不清那天到底有誰用過這個。

    鐘易軒想到那個擺在桌子上的包，雖然只照出一角，可是配上這個藍色的眼鏡盒，他更傾向于把眼鏡盒的主人推測成是學生，而不是老師。

    您還記得當時，連南還在的那個學期，學校給您分配的學生助理是誰嗎？

    林寒，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

    這和這個案子直接相關(guān)嗎？你們有證據(jù)證明這個孩子的父親就是殺人兇手嗎？

    秦潔沉默。

    沒有證據(jù)的話，那我就是兇手。

    可你的口供漏洞百出，我們根本無法還原現(xiàn)場。

    林寒沉默。

    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應(yīng)該是你們?nèi)ゲ?，而不是由我來告訴你們。

    林寒，你不信任我們。就像你不信任連南，不信任所有在你生命中出現(xiàn)過的，理應(yīng)對你好的家人們。

    這世界上就沒有人會理應(yīng)對我好，包括我的家人們。林寒眼眶發(fā)紅。還有你們，如果你們可以保護我的話，我就不會像個商品一樣，被冷月買進去，又被她賣走，可能我的遭遇在你們看來，就是咎由自取，你們也根本沒有辦法給冷月和連南這樣的人定罪是不是？反正他們給的錢那么多，成為可以買賣的商品也挺好的，你們是不是都那樣認為？

    所以錯的只有我，錯的只是我命不好，生來就有原罪。

    秦潔和梁雪同時對她投來同情的目光。

    而這樣的目光林寒從小就見過。

    你和連南具體發(fā)生過rou體關(guān)系嗎？秦潔沒有選擇和她扯情緒上的問題，而是立馬出擊，問了個看似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

    林寒愣了一下，又一笑：既然是情人關(guān)系，怎么可能沒有rou體關(guān)系呢？

    連南沒有打你，那，就是那個人會在和你發(fā)生關(guān)系時對你施暴，對嗎？

    林寒深吸口氣，她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梁雪很不解地皺皺眉。林寒的反應(yīng)并不正常，如果那些留在她背上的傷痕是施暴后留下的罪證，為什么回憶起這些，林寒的情緒沒有絲毫波瀾？總不會是她對此已經(jīng)完全習以為常了吧。想到這里，梁雪打了個哆嗦。

    林寒，我真的想不通為什么，連南沒有打你，沒有對你施暴，在和你進行交易以后，還為你擺平了家人對你的糾纏，就算你不是對此毫無怨言，也遠遠不至于殺了他；但是相較之下，那個人不僅在發(fā)生關(guān)系時毆打侮辱你，還設(shè)計讓你失去了你視若生命的孩子，就算是恨，也會更恨后者吧?？赡悻F(xiàn)在刻意隱瞞這個人的信息，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殺了連南。你覺得誰會相信你？

    林寒，我非常好奇，你對那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是太愛他，愛到現(xiàn)在依然不相信他會那么狠心地拋棄你，讓你親手傷害自己的孩子；還是太恨他，恨到失去理智，認為你現(xiàn)在頂罪，這樣折磨自己，就是對他的報復？

    林寒聽著，聽到最后一句，笑了。

    秦警官，我最近在看，你剛剛說的最后一句話很符合那種女性的自我厭惡。

    秦潔說：我看得出來，你很努力地在喚醒你身體里的女性意識。

    可是光是我一個人喚醒還遠遠不夠。我從小只知道，就是因為我是個女孩兒，我mama才沒有跟人結(jié)婚的籌碼，我舅舅才會一直覺得我小時候只是個賠錢貨，長大了要趕緊嫁人，趕緊跟人結(jié)婚，一定要生個男孩兒才行；那時我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我是個男孩兒就好了。換一個性別，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不會那么悲慘？

    這就是厭女情緒。而且是我們女人的自我厭惡。就是這種厭惡，才讓現(xiàn)在的女性主義舉步維艱。林寒想到了當時在書屋讀書，聽到那個女博士給自己講這本書的情景。

    這本書我也看過。以后我也會推薦我的女兒看這本書。同為女人，我能切身體會到你現(xiàn)在的感受。因為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希望我要不是女人該有多好。秦潔看著她，調(diào)轉(zhuǎn)了話頭，開始講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我所在的這個行業(yè)，女刑警屈指可數(shù)。當時我家所有人都不同意我從事這個職業(yè)，它不僅又累又苦，還非常危險。我生下孩子以后，家人又想用孩子當理由，把我綁在家庭里，徹底放棄這個職業(yè)。但我的丈夫就完全不需要有這樣的困擾。他想做什么，不論是有孩子之前，還是有孩子之后都可以暢通無礙地去做，沒有人會用孩子來要求他做些什么。好像生孩子養(yǎng)孩子都是女性應(yīng)該做的事情。男人啊，只要稍微做一點點努力，就會被感恩戴德。我要是個男人就好了。這是那段日子我想的最多的一件事。

    可秦警官你還是成功了，你現(xiàn)在成功地成為了一名女刑警。

    沒錯。哪怕內(nèi)心有過那樣強烈的情緒，我依然會全力以赴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從現(xiàn)在起，我們一起把這個兇手繩之以法之后，林寒，你的人生也會成功地重新開始一回，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