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冬云給岑聞在前面打著燈,夜風(fēng)撩過竹林,沙沙作響,吹冷了她發(fā)間的汗,也吹冷了她一顆有如鹿撞的心。冬云再后面跟著,不時扶她一把。她卻不敢回頭看,不知冬云剛剛在外間是否聽了個全乎,她只顧裝作不知。腳步急切而虛浮,酒醒了七八分,心里卻愈發(fā)慌亂了起來。 接下來幾日,吟秋榭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對親jiejie做出這檔說都不敢說的事情,她自然也無顏再去jiejie的面前??擅髅骺桃獠蝗ハ氘?dāng)日的晦暗春意,但只要她閑下心來,jiejie那截難耐抻著的頸卻總是浮在眼前。 夜間是輾轉(zhuǎn)睡不下,醒來也還是不知如何面對,岑聞連著數(shù)日呆在扶芳院里,因為怕碰到j(luò)iejie出來出走動,茶坊不去,院門也都不出了。 這日,呼晴和溪圓差丫頭來喚她和jiejie一塊去說話。原來疏雨當(dāng)年從鄠州來后,因著岑聞的關(guān)系,四人也熟絡(luò)了起來,常常約著一塊去吃茶、踏青,偶爾呼晴若是拉到別的伴兒,還能一塊兒蹴鞠,疏雨不擅長蹴鞠,所以常在場邊觀望,而岑聞則精于此道,不論是比白打的花樣,還是筑球?qū)荆妓愕蒙弦话押檬帧?/br> 四人一塊長大,對彼此秉性都清楚。疏雨穩(wěn)重持事,岑聞性子跳脫,呼晴率直,溪圓柔順隨和,雖然性格迥異,但也意氣相投。 溪圓兩月前同張家二公子定了親事,如今已經(jīng)納了征,兩家將婚期定在明年。眼瞧著以后就難得有一起說閨中話的機會了,溪圓便趁著手頭還不忙,邀了三人去呼晴家,配著茶品糖荔枝。 岑聞猜著jiejie不會愿意碰上她,更別說和她一塊去了,所以沒有貿(mào)然去相邀。但又心存僥幸。試探著讓冬云將消息傳去jiejie那邊,冬云回來后回話只說疏雨有事在身,叫她自行前去。 岑聞滿心焦躁地等著回話,等來這一句,有如被潑了一頭涼水,但她心里清楚是她酒后做了混賬事,讓jiejie不愿對著她,落到這半是羞愧半是心虛的地步。 她心不在焉地去到呼晴府中,丫頭在前頭通傳,說溪圓有事耽擱了,請二姑娘先去內(nèi)間。 聞兒來了!呼晴雀躍著跑出來,說完見只有岑聞一人進來,探頭往后一看,奇怪道:岑jiejie怎么沒一塊來? jiejie說今日有事,就叫我先來。 岑家這姐妹向來是一塊赴約,這回岑jiejie竟說有事失約了,真真是奇怪,呼晴追問道:是甚么事啊? 岑聞又哪能說是因為自己酒后荒唐,鬧得jiejie不愿見她,所以不來赴約,只能搪塞她說:jiejie也沒細說,大概是真的走不開罷。 見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呼晴也只能作罷,招了手叫丫頭看茶, 對岑聞?wù)f道:好罷,你快過來坐。 兩人一坐下,呼晴便興奮地講起來,我同你說,溪圓婚期只怕要提前了。 岑聞本來心情低落,聽了這句驚奇不已,原定不是在明年秋末嗎?眼下也就一年了,怎么要提前呢? 呼晴就在等她問呢,一臉了然地說:是說啊,那張二公子隨家里來送應(yīng)季茶禮,走的時候在院子里不小心見了她一眼,回去就直嚷著要將婚期提前,外面都說這張二可是個情種,就看一眼就魂就被牽走嘍,喜歡溪圓喜歡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遇到個這么癡情種? 岑聞聽了,不以為然,什么癡情種,我看是見溪圓好顏色,見色起意罷。 呼晴聽她這樣說,笑著輕拍了她一下,你說話總這樣煞風(fēng)景,不過也對呢。詩文里不是說,情不知所起,張二這樣倒確是見色起的情。說罷和岑聞對視咯咯笑了起來,兩人笑過,又覺得不妥,這話雖是實話,但溪圓有她自己的定奪,可不能在她面前這般說。 于是呼晴挑著眉交代,一會兒溪圓來了,你可不興說這煞風(fēng)景的話,說點喜氣的。 岑聞不以為意地應(yīng)道:我自然知道,溪圓要是自己做主說不太樂意,那我嘴皮說爛也不讓她嫁,她這都應(yīng)下了,我還說這話作甚。 不多時,溪圓的丫頭寶應(yīng)將簾子打了,一臉喜氣地迎著溪圓進來。溪圓半點未變,還是靦腆溫柔地笑著,同岑聞和呼晴一同坐下。 呼晴看她坐定了,打趣道:哎喲,咱們的新娘子可來了,什么事把你給絆住了? 溪圓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之前納征禮那天,張二郎他給我塞了根八寶簪,我沒有什么可回的,就想著給人繡個香囊。剛巧出門前布莊的人來了,就耽擱了半刻,可真對不住。 呼晴聽了撫掌笑起來,八寶簪和香囊,這是信物了罷!看來是對張二滿意得很吶! 溪圓聽了頰邊泛起羞意來,她想了一下,神色溫柔地說:也說不上滿意不滿意的。世間女子橫豎是沒得挑,所以我對他本身就沒抱什么希望。 但那日見他,斯斯文文地傻站在那里,看著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我就覺得好像也還好。 呼晴看她那淡然的樣子,分明是心滿意足的,但也不戳破。點了點附和著頭也沒再說甚么,只輕聲說:你喜歡,那便好 溪圓本就臉皮薄,自顧自說了半天她那張家郎,臉上已經(jīng)飛起薄霞。她賠笑著露出兩個梨渦來,說道:別總說我了,我什么事你們都清楚,還總拿我打趣,說說你們近來如何不行嗎? 呼晴一本正經(jīng)道:行啊,怎么就不行了。但你也知道,我近來一直就那樣,要準備及笄禮了,我娘盯我琴藝和書畫盯得緊。那再緊有什么用呢?我也沒遇到張二公子這般的人啊。 溪圓鬧了個紅臉,嗔怪道:你又來 呼晴可不敢把人惹惱了,溪圓溫柔可愛最招人疼,她可舍不得,于是話頭一轉(zhuǎn),對著岑聞笑道:好好,不來,我啊,還得自己去尋那如意郎君,不然在家中等,萬一等到的不是張二郎,是黑炭羅鍋,那可就不好嘍! 說著三人一起笑了起來,呼晴眼珠子一轉(zhuǎn),看岑聞只顧著喝茶都沒出聲,逗弄著笑著說:奇了,聞兒今日都沒說幾句話呢,怎么說到姻緣,就我在這里干著急,你倒是沒事人一樣? 你快說說,難不成你一點都沒想過,意中人會是甚么樣嗎? 是斯文的,還是英明神武,還是要那她說著,自己不好意思來起來,往溪圓身上倒去,笑著說:驚才風(fēng)逸的探花郎??! 這話乍一引到岑聞身上時,那奉上來的糖荔枝還來不及塞進嘴里,于是只能將點心乖乖捻在指尖。她愣楞地,想到日后她也會像溪圓一般偎于一男子身側(cè),替他繡帕巾繡香囊,然后要牽那軟紅綃與他叩首拜堂。她便抖了個激靈,只覺得那場景不自在得很,叫她不愿細想。 見岑聞難得不答話,呼晴揶揄道:怎么,難不成你還害羞了?還是這些都不喜歡? 也是,我們聞兒和岑jiejie仙姿佚貌,若要說遂州境內(nèi)最漂亮的姑娘,你們便能占去兩分,自然是要那玉面郎君才能相配! 岑聞本來說上兩句的,但聽呼晴提起jiejie,她驀然想到,若是身旁的人是jiejie,那偎在jiejie身邊,給jiejie繡帕縫衣,看她畫扇添香;兩之間無話不說,無甚不知,才能叫溫情自在。白日里能同她游賞踏青,到了夜里兩人掌心相抵,同榻而眠。想到這,她不由地驚顫一下,心跳如擂鼓,手邊的糖荔枝化了些糖水下來,岑聞險些要捏不住。 吟秋榭那夜她還不知,今日才看清,她竟是對jiejie生出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來,是為背德,是為luanlun,是為不可說也不可為。 可她被那遐想勾住了,她聽見自己輕聲卻篤定地對兩人說:是讓我在她身邊,能驕縱、自在的人。 岑聞回家上馬車時,冷不防被雨點打在眼睫上,抬頭一看,剛剛出來時還一片艷陽天呢,這一下子竟是下了晴時雨來。小簾將雨聲隔住了一些,但落在她耳朵里還是淅淅瀝瀝,有如她心里躊躇和不得踏實。 蹄聲踏雨,如鼓聲密集,錘錘敲在她心上,鼓動著她那說不得的心思,她驀地生出一股沖動來,只顧催著馬車快些,想將她心口的話全部講給jiejie聽。 她撐著傘帶著冬云從偏門進去,也顧不上姐妹兩人其實已有三日沒講話了,只想當(dāng)面同jiejie問一問,問一問jiejie若是知道了,是否會許她一個可能。 岑聞跑進了吟秋謝,跑得太快,那傘遮不及,側(cè)臉和臂上沾了一片水跡,她囫圇用手背擦了一把,跑進了吟秋謝的月洞門,一路追進臥房,看jiejie的書還攤在桌上,人卻沒影。岑聞四周轉(zhuǎn)著,心下卻已經(jīng)有了主意。提起裙往廂房走去,果然,那叫她找了半天的人這會兒正托著腮倚坐在廊下美人靠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廊外那晴時雨,手翻著腕,去接那不時飄進的雨絲。 雨聲淅瀝,蓋住了雨外的動靜。jiejie沒聽見她的聲音,自顧著看著廊外雨潺潺,悠然閑適。 岑聞看著,呆了眼,來時的驚慌失措都褪了個干凈。她想著自己急得顧不上濕了衣裙,一身狼狽,jiejie卻這般自得。撇了撇嘴,心中卻泛起了柔情。 想起當(dāng)年暮落,蘅皋向晚,小御街前馬車上遙遙望她的那一眼,眼眶一熱,低聲念著:jiejie總是這樣。旁邊的冬云拿帕子正給她擦著臉呢,聽不清,輕問道:姑娘說什么? 岑聞?chuàng)溥晷α顺鰜恚瑪[了擺手,沒說什么。心里卻默念著,jiejie總是這般,眼中裝的是清高,像空山碎瓊,卻讓自己禁不住覬覦起她眉間的風(fēng)月。 于是她走上前去,走出了些聲音,見疏雨有些詫異地看過來,她目光飄然落于疏雨臉前,輕聲喚了一聲: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