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夢醒時分

    城里高樓大廈鱗次櫛比，五環(huán)里的電梯房整租八千，合租主臥也要三千五，小年輕手里頭不寬裕，精打細算后決心住在通州，宜家那種東西是買不得的，一來離得遠，二來舊貨市場上有大堆更便宜實惠的物件安家。

    一方院子睡兩戶，喜歡彈吉他打電動的宅男住東廂，她在對面，兩邊井水不犯河水，生活作息不同，鮮少見面。

    床靠南窗，冬日里的好天氣，太陽又冷又明亮，陽光傾瀉而下，給周遭事物都鍍上了一層曖昧朦朧的金邊，冷氣也順著窗欞間的縫隙直往屋里鉆。

    祝梨梨抱著被子蜷在床頭，男人站在一邊，正背對著她，往窗戶上蒙塑料布。小錘敲釘子咚咚鏘鏘，一下一下，仿佛砸在了她心上。

    手邊是一小框剝好的核桃仁，夢里看不清臉，只見門口掛著一身簇新的警服。

    梨梨！起床！

    mama的聲音攪散了半宿糾纏，祝梨梨揉著眼睛起床。暖氣停了，倒春寒來了，青黃不接的時候最冷，離開被子的地方就和冰窖差不多，祝mama便把孩子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電暖氣上烘，好讓閨女利索一些。

    起了起了，祝梨梨趿拉著毛絨拖鞋出門，恰逢梁南裹著一身冷氣拎著新鮮的油條豆腐腦進屋。空氣中浮動著滋啦啦的油香，煎炒聲不絕于耳，梁振東脖子上掛著不合身的紅色圍裙，在并不寬敞的廚房里揮鍋弄鏟。

    看看人家南南，這都出去一趟又回來了。祝mama接過梁南手里的塑料袋，快去暖氣邊兒烤烤，別凍著。

    這種時候多說多錯，祝梨梨趕緊閉緊嘴巴溜進衛(wèi)生間洗漱，里面擺著一對粉藍的牙杯，趁著超市特價買的，并排杵著。

    有那么一瞬間，祝梨梨如墜夢中，腳仿佛踩在了棉花上，下墜的過程中身體的某個地方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透出一線始料未及的清明。只可惜這股清明轉(zhuǎn)瞬即逝，順著薄荷鹽的牙膏泡沫旋轉(zhuǎn)著消失在水池中，讓她有些悵然若失。

    油條撕碎了泡進豆腐腦，呼嚕嚕一碗喝下肚，梁振東起了個大早和面拌餡，烙了一鍋盒子，韭菜的味道最霸道，滿屋飄香，里面混著油渣，恨不得香人個跟頭。祝梨梨的親爹，那是個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平時應(yīng)酬無數(shù)，幾乎每個早上都呼嚕震天，陷在一場宿醉里，一家人坐在餐桌前整整齊齊吃早飯的次數(shù)，用手指頭都能數(shù)得過來。

    兒子皮糙rou厚不心疼，女孩就要精心養(yǎng)了，梁振東既然在家，便先送兩個孩子上學(xué)，等忙活完這倆祖宗再去接祝mama去外頭看鋪面。大概是昨晚多夢，即使是睡足八個小時也覺得累，以至于等她坐到位置上，接過宮靜怡遞來的巧克力，舌尖觸到清冽的酒心時才后知后覺地瞪大眼睛，反應(yīng)過來。

    你終于回來了！她朋友不多，上輩子孤僻得很，這輩子好不容易撈了個宮靜怡，祝梨梨很珍惜。作為小孩子，其實表露情緒的方式要比成年人直白得多，這種時候要是說一句中午我請你吃飯啊，那畫風(fēng)一下子就不對了。

    祝梨梨尚且正在熟悉這種說話方式，但宮靜怡作為真正的小孩子，情感比她充沛很多，倆人激動地抱在一起尚且不足，互相看著對方笑來笑去，最后手挽手去小賣部買水?？实共豢?，但想趁著這個機會多說一會兒話。班里有人還要看書補作業(yè)呢。

    好朋友之間少聊成績，但宮靜怡最近的名次降得厲害，她有心想要提醒，支支吾吾不知該怎樣開口，最后還是宮靜怡笑出來，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我現(xiàn)在就是學(xué)不進去。她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沒事兒，大不了讓我爸把我辦進別的學(xué)校吧。對了梨梨，你想考哪兒啊，一中嗎？

    祝梨梨一怔，不過她倒也理解宮靜怡的釋然，孩子心里有數(shù)就好，也不知道考不考的上我的排名起伏太大了。

    結(jié)果反倒是宮靜怡拍了拍她的背，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大不了我們一起去外國語嘛，到時候再做三年同桌，我罩著你。除了一中之外，實驗中學(xué)即外國語學(xué)校的成績在市內(nèi)也算優(yōu)異，后來更是一躍成為全市第二的存在，與一中掰手腕，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效，其辦學(xué)方式與其位于寸土寸金市中心的地理位置一樣簡單粗暴，那就是用錢砸。

    用獎學(xué)金吸引優(yōu)秀學(xué)生打出學(xué)校名聲，再用好名聲吸引大量多金但成績沒那么優(yōu)異的自費學(xué)子組建法語韓語日語俄語之類的小語種國際班，經(jīng)過包裝后集體打包送出國規(guī)避高考，期貨交易算是被他們玩明白了。

    其實宮靜怡說的也對，實驗中學(xué)也不錯祝梨梨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走，最終在回到班內(nèi)時終于懸崖勒馬。

    祝梨梨，作業(yè)？許淵知沒摘口罩，聲音悶悶的，窗外飛絮更多了，他的病也更重。

    她曾經(jīng)一輩子都在退而求其次，這次，她一定要考上一中，不因為那里有許淵知，而是因為她想真真切切地努力一回，看看自己究竟能活成什么樣子?？偛荒鼙犬?dāng)初還糟吧？

    祝梨梨有些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人真是一種極具惰性的生物，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試圖讓自己過得舒服一點，但是眼前一次又一次地舒服，就會使人未來滑向難以預(yù)料的深淵。一次兩次不寫作業(yè)沒什么，但是當(dāng)她習(xí)慣了抄別人的，成績自然而然就下來了，當(dāng)她不愿意承受工作的累，嫁給了那個男人之后，她就要承受一輩子來自婆婆，老公，喪偶式育兒的苦

    喂？想什么呢？

    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祝梨梨一臉苦大仇深，剛從過去的回憶中緩過神，只見許淵知已經(jīng)盯著自己半晌了。

    我不想再為了生活隨便嫁人了。她脫口而出，卻不想對面的人卻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這顯然不是初中生會說出來的話。

    祝梨梨在心里痛罵自己三聲后揚起一抹笑，抱歉，我在想看過的劇情，收物理卷子是吧？

    許淵知嗯了一聲，把她的作業(yè)放在最上面，前腳剛準備要走，卻又停了下來，雖然說這些話還很早，但其實，我這個人還不錯。

    祝梨梨微微皺眉，許淵知繼續(xù)說，應(yīng)該算不上是隨便的那種類型。

    她扭頭，翻了個白眼，只見坐在二人身側(cè)的宮靜怡用一本語文書擋著的嘴巴，已經(jīng)張成了o型。

    梨梨，我這是在做夢嗎？許淵知走后，她激動地抱住祝梨梨的胳膊，她在向你表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