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露
吐露
祝笛瀾靜靜地看著他走到自己面前,諷刺道,在這里要說法語和俄語才走得動路嗎? 我比較習(xí)慣說法語,蘇逸微笑,你感覺怎么樣? 我要是聽得懂這里的人說話,感覺會比較好。 不好意思,不想讓你覺得不受歡迎。 祝笛瀾原是在由著性子嘲諷,她并不打算與蘇逸說狠話,在別人的地盤上,低頭裝乖保命要緊,她很清楚。 但蘇逸這誠懇的模樣還是讓她驚愕,臉上雖然似乎不在意,心里卻一直打鼓。 來吃點東西吧,你一定餓了。 祝笛瀾看向那扇關(guān)閉的門,決定占此刻蘇逸身上不知從何而來的溫柔的便宜。她強硬地說,這后面是什么見不得人的? 蘇逸看看門,臉上的微笑沒有絲毫閃動。 這么老的洋樓里,你小心,存放高危武器很危險。她故意挑釁。 你會有機會看到的,蘇逸輕輕握住她的手腕,走吧,我們聊會兒。 被他抓住的地方有陣奇異的麻癢。兩人打交道的次數(shù)不少了,但次次都不愉快,祝笛瀾次次都鼻青臉腫。 在她醒來以前,她還覺得自己被活活悶死了。沒想到,兩人獨處時,蘇逸好似換了個人。 她把手放到身后,不讓他碰。蘇逸輕笑,你不用怕。 我不懂你,祝笛瀾坦誠,你怎么一下要殺我,一下又請我當(dāng)客人了? 蘇逸笑起來時,嘴角在硬朗的臉龐輪廓上劃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他的混血氣質(zhì)在這一刻顯得非常完美,極其帥氣。 祝笛瀾不免驚訝,她沒想到他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爽朗又無戒心的笑容來。 你是精神分裂?還是有個雙胞胎兄弟?她嘴硬著嘲諷。 蘇逸對她的俏皮嘲諷很受用,笑得愈發(fā)溫柔。 這一下倒是把祝笛瀾結(jié)結(jié)實實嚇傻了,她不敢再多說。 我沒有兄弟。蘇逸淡淡說了一句,隨后伸手,摸摸她額角的創(chuàng)口貼,還疼嗎? 要說疼,當(dāng)然是祝笛瀾繞過他,不讓他碰,她看到不遠(yuǎn)處的開放式廚房,走過去,自顧自在吧臺坐下。 她揉揉太陽xue,倒了杯冰水。 蘇逸拿出一片藥,放在桌上,這對緩解頭疼有效。 祝笛瀾看看藥,顯得不滿,你對我用乙醚簡直上癮。 抱歉,蘇逸也坐好,為她取出一顆藥丸,吃一顆就會好。 祝笛瀾?yīng)q豫了一陣,后來想,蘇逸要是真的要她死,不用等到這顆藥。他的機會太多了。于是她接過藥丸,吃了下去。 蘇逸的笑溫柔又舒心。但祝笛瀾只覺得煩躁,她嘆氣,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只是想交個朋友。 祝笛瀾猜得到他不愿說實話,交朋友?你要是說挖墻腳那我還信。 你愿意嗎?來為我工作?離開凌顧宸? 她沒想到他順著她的話真的這么問。她吃驚又好奇,真的是挖墻腳? 如果可以,自然最好不過。 祝笛瀾輕笑,也不是沒人來挖過我,你最清奇。 蘇逸認(rèn)真看著她,你笑起來非常好看。 祝笛瀾又把笑容收起,我要是不答應(yīng),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嗎? 不會。 嗯,那我答應(yīng)不了。 蘇逸依舊溫柔,不聽聽我的條件? 祝笛瀾預(yù)感自己會被扣住很久,現(xiàn)在不聽,以后也得聽。于是她繼續(xù)喝了口水,幽幽道,行,你說吧。 蘇逸忽然又不回答,他打開冰箱,你喜歡吃什么?我給你做。 自從兩人單獨見面,他說話就一直這么輕聲細(xì)語。 祝笛瀾沒法害怕了,她逃也沒處逃,就不把情緒浪費在害怕上。她只是奇怪,奇怪到不愿控制面部表情,只得嫌棄又克制地盯著他。 蘇逸非常坦然,我會做的不多,但我努力。你喜歡中餐還是西餐? 祝笛瀾思忖一陣,我來做吧。 蘇逸坐回吧臺座,兩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她。祝笛瀾倒自在了,拿出一個法棍,隨便做個普切塔填填肚子。你吃了嗎? 中午吃了點。給我做一份吧,謝謝。 祝笛瀾切著法棍,瞄了他一眼,但沒說話。這黑道上的人,她見得太多,就是沒見過蘇逸這么客氣的。 你喜歡吃什么菜式?我讓他們準(zhǔn)備,晚上給你做。 我沒打算在這里待那么久。不勞煩了。 抱歉,我想留你久一點。 祝笛瀾手上的動作一停,但沒有看他。她把四片面包放到平底鍋里,才側(cè)過臉,對他甜甜一笑,你想追我嗎?我得先告訴你一聲,這手法我不喜歡。 蘇逸笑得很爽朗,這倒不是,你放心。 祝笛瀾瞇著眼,轉(zhuǎn)過臉,切起番茄來。抓起刀時,她特意看了他一眼。 蘇逸讀懂了她的眼神,但他毫無懼色,你沒有恨我到這種地步吧? 現(xiàn)在捅他,她沒法活著走出去。這道理,祝笛瀾還是想得明白的。你挖墻腳的條件是什么?我還沒聽呢。 蘇逸的手指在臺面上點了點,凌顧宸給不了你的,我可以。 祝笛瀾把切成丁的番茄扔進(jìn)一個玻璃碗,不屑道,他沒什么不能給的。 自由呢? 祝笛瀾偏過頭一笑,你覺得我是被迫的嗎? 不是嗎?蘇逸饒有興致地看她。 她垂眼,你為什么偏偏對我感興趣?要我做什么? 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如果你選擇我。 祝笛瀾終于笑不出來,她手上的動作放慢許多,不疾不徐地往面包片上放配菜,各種奶酪、芝士、火腿片或是番茄丁,層層疊疊配在一起,顏色很鮮艷。 看起來很好吃。 祝笛瀾冷著臉看他。蘇逸的笑容溫潤如水,他好像就打算這樣一成不變地看著她。他眼里的柔情已經(jīng)有點過分,過分得好像要溢出來。 她已經(jīng)問不出話來,精明如她,已經(jīng)分得清這樣的愛與關(guān)切與男女之情無關(guān),因此她才更不解。她不安,因為發(fā)現(xiàn)憑她自己,解不開這道謎。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盤中的食物,我老板聯(lián)系你了嗎? 他還沒有,不過,覃沁找過我。 沒談妥?你還是不肯放我走? 既然凌顧宸這么在乎你,就該自己來,讓覃沁與我談,沒誠意。 祝笛瀾輕嘆一聲。 就當(dāng)休假,不行嗎?蘇逸溫柔地勸,你想去哪里玩?我可以陪你。 你這么閑?她問得開始不客氣。 還行,我愿意把陪你放在第一位。 祝笛瀾嫌棄地皺眉,你沒有女人嗎?在我身上花這么多心思? 蘇逸笑而不答。 祝笛瀾早就發(fā)現(xiàn)了,有些話除非他自己要說,否則她怎么都問不出來。她氣餒地扯開話頭,這洋房別墅是你的還是租的? 之前租著,購買手續(xù)下個月能辦妥。 打算在泊都長住了? 是。 你一個人住,為什么空著主臥? 蘇逸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許久,再度不語。他的誠懇讓她害怕,她發(fā)現(xiàn),他寧可不回答,也不想編話騙她。 你父親會來?她小心翼翼地問。 不會,蘇逸的笑容暗淡了些,這是個讓他傷心的地方。 因為你母親,對嗎? 嗯,他移開目光,也因為我meimei。 祝笛瀾瞪大眼睛,你有meimei? 你們肯定查過我,蘇逸的笑有點哀傷,沒人知道我有meimei。 是親生的? 對,同父同母。 那她在哪里? 蘇逸的臉色冷峻下來,忽然又變成了以前那個淡漠的樣子,說話時沒了感情,她不在了。 祝笛瀾的指尖感受到刺痛的麻癢,她低頭,把盤子里的普切塔擺放好。 不用覺得抱歉,仿佛就在一瞬間,蘇逸的聲音又溫柔下來。 她把瓷碟放到吧臺上,也坐在高腳椅上,與他面對面,你與她很要好? 她是我這輩子最記掛的人,我沒有機會好好愛過她。蘇逸嘗了一小塊普切塔,很好吃。 他的語氣顯得漫不經(jīng)心,祝笛瀾卻瞬間聽出其中的分量。 你母親過世的時候是不是很年輕? 你怎么知道? 祝笛瀾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我猜的。 她有種非常外顯的伶俐的聰明,幾乎帶點精明。蘇逸打量了她一會兒,對,她去世的時候不到三十。 與你meimei有關(guān)? 可以這么說。 你meimei活了多久? 你憑我說的幾句話就猜到那么多嗎? 祝笛瀾覺得,兩人都這樣面對面了,再話里藏話也沒意思。我比你想的聰明。 我看出來了。蘇逸微笑,眼神飄忽著看向一邊,好像陷進(jìn)回憶里,我有四個同父異母的兄妹,兩個jiejie兩個哥哥。真正與我血緣相親的,只有我母親和meimei。小時候一直生活在泊都,只覺得這些事沒有分別。去了瑞士,才體會那種血rou親情的重要,可惜我沒有機會了。 祝笛瀾一直審視般地看他,你與他們關(guān)系那么不好? 說不上不好,也說不上親近。 你的身份還是被排斥? 蘇逸好似沒聽見,我母親懷上我是意外,那時候她才19歲。我父親就把她豢養(yǎng)在泊都,他給她買了個小洋樓住,與這個有點像,是那個年代的建筑。 祝笛瀾看看四周的裝飾,無端覺得身上寒了一陣,不是這棟吧? 不是,那房子被燒毀了。 你父親手段夠狠。 對,蘇逸不否認(rèn),我知道你們都在查,但我從來不擔(dān)心,因為我知道你們查不到。 為什么? 因為連我自己都查不到。 后背的寒意沿著她的脊梁爬上來,什么意思? 我母親的身份不光彩,我父親改了她許多資料。 你母親生下你才19歲,難不成是個糟糕的誘拐未成年的故事? 這倒沒有,蘇逸輕笑,我母親與我說過這些。她是法語翻譯,大學(xué)時遇見我父親,懷上我是意外。不過他們感情很好,所以想要第二個孩子,是兩人深思熟慮后決定的。我當(dāng)然更高興。那時候我長大了點,覺得當(dāng)哥哥會很有意思。 瓦妮莎不懷疑嗎?你父親一直長住泊都? 她與我父親的故事更加復(fù)雜。簡單的說,后來瓦妮莎知情了,但她并不在乎,他們已經(jīng)各玩各很久了,但是不會離婚,因為是大家族聯(lián)姻。 這段故事,瑞士的社交圈里也有流傳,祝笛瀾聽說過一些,倒也不驚訝,我聽說過他們各玩各的,但是約瑟夫在泊都有情人這件事,從來沒有人提起。 情人不可以影響到家庭,就是我父親和瓦妮莎的約定。我父親對瓦妮莎的情人們很友好,瓦妮莎也見過我母親,我知道這么說會有點奇怪,但是她們相處的不錯。因為我母親非常疼惜與親近我的兩位jiejie。蘇逸忽然嘆氣,可惜,我meimei的事改變了這一切 祝笛瀾晃晃頭,只覺得無數(shù)的信息硬要灌進(jìn)她的腦袋,她要接受、要詢問的也太多。可她不敢問得太著急,怕把蘇逸惹急了。 你的jiejie們得了精神類疾病是真的嗎? 我知道你是專家,或許我該請你去幫我看看。蘇逸打趣。 如果你愿意引見,我倒是沒有意見,她挑眉,你meimei呢? 這些事,說起來不過是家族丑聞,我也不怕凌顧宸知道,蘇逸把身體前傾,貼近她,但首先你要選擇我,我才可能向你全盤托出。 祝笛瀾微微瞇眼,頗為不屑,我怎么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你知道我們查無可查,你現(xiàn)在現(xiàn)場編了一個故事給我,我也沒辦法,不是嗎? 哪一段你不相信? 約瑟夫從沒公開承認(rèn)過他有私生子。 蘇逸快步走向旋梯,上樓了。祝笛瀾悠然地吃了一塊普切塔,聽到樓上門開關(guān)的聲響。她擦干凈手,靜靜等著。 蘇逸把一本護(hù)照扔在她手邊,重新與她面對面坐下。 祝笛瀾翻看著這本瑞士護(hù)照,上面的姓名是Jason·Wald,照片、出生日期等信息都與蘇逸對得上。 這回你信了嗎? 我怎么知道這不是假護(hù)照? 我沒必要用假護(hù)照。 蘇逸這個名字有標(biāo)注在什么證件上嗎? 這是我母親給我取的,只在出生證上標(biāo)過,我的證件沒有這個名字。蘇逸把一個文件袋遞給她。 里面有兩張泊都市中心醫(yī)院的出生證明,第一張上寫著Jason·Wald,后面用中文寫著蘇逸,其次就是出生日期,與護(hù)照一致,以及一個小小的手印。 祝笛瀾審視了一會兒,把所有細(xì)節(jié)都默不作聲地背熟了,才抬眼看他。 蘇逸當(dāng)然知道她的心思,但他不阻攔。 她抽出第二張,姓名處寫著Elizabeth·Wald,后面的中文寫著蘇琬,出生日期與蘇逸說的不差,她meimei比他小九歲,生日在1月底。那個小小的手印很是嬌憨可愛。 祝笛瀾忽然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蘇逸騙她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坦誠。 她抬眼,與蘇逸的目光撞了個正著。他一直在打探她的情緒,她忽然驚慌。 我沒騙你。 祝笛瀾把兩張出生證放回文件袋內(nèi),佯裝不在意,你母親姓蘇,對嗎?她叫什么? 蘇逸沒回答。祝笛瀾也沒指望,他要是說出來,她很快就能把他母親的身份查個底朝天。 她是普通人。蘇逸輕聲說。 普通人那就更不怕我查。 蘇逸又拿起一塊普切塔,微笑道,我改天會告訴你。 你究竟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祝笛瀾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我沒有能聊家事的朋友,所以遇到喜歡的,就總是聊個不停。蘇逸咬了半塊面包在嘴里,表情很是愜意。 祝笛瀾忽然生氣,氣他這樣的敷衍,也氣心里一個可怕的猜想。 她啪地拍掉他手里那半塊面包,面包掉在臺面上。蘇逸一怔,手還懸在空中似個鉗子。 我在問你。 蘇逸摸摸嘴,并不生氣,慢悠悠地說,你要對我好一點,我畢竟大你九歲,也算是個長輩了。 十歲。 什么? 你大我十歲。 足足半分鐘里,兩人就這么互相沉默地看著。祝笛瀾倔強的眼神里夾著些微的怒氣。蘇逸比她冷靜許多也淡漠許多。 他點點頭,對,你與我差了十歲。 他的承認(rèn)讓祝笛瀾猛然間舒了口氣。她不會去做無謂的幻想,她快要三十歲,早就對童話故事失去興趣,更不會套在自己身上。但她討厭被人饒進(jìn)一個圈套里去騙。 蘇逸指指盤子里的普切塔,我們分了吧,你喜歡番茄還是奶酪還是火腿片?我想知道你的喜好。 我要回去。 我會記得的,只要你告訴我一次 祝笛瀾不等他說完,就快步跑回三樓,經(jīng)過那扇上鎖的書房門,她望了一眼,隨后飛快逃回主臥,把自己反鎖在里面。 她瘋了似的翻找這個房間,她想與凌顧宸聯(lián)系,急到手指都帶著輕微的顫抖。 她把房間翻得一團(tuán)亂時,終于冷靜了些,坐到靠窗的單人沙發(fā)上,靜靜看著窗外的桃紅柳綠。蘇逸要找個與他meimei年數(shù)相當(dāng)?shù)呐⒆鲂睦硪揽浚?/br> 祝笛瀾捂住臉,輕聲嘆氣。這群有錢人變態(tài)起來,她什么都見過。但沒見過蘇逸這樣的。上趕著給她當(dāng)哥哥的,已經(jīng)有了一個覃沁,她好不容易習(xí)慣,不想再應(yīng)付蘇逸了。 她隱隱地害怕,害怕這事沒有她想的這么簡單。 主臥里有個浴室,她照照鏡子,查看額角的傷,就順手打開了鏡柜。除了棉簽之類的用品,還放了一瓶黃色的藥瓶。 她細(xì)細(xì)端詳上面的標(biāo)簽,意識到這是一瓶抗抑郁的藥物。 她好奇地看向鏡子,與對面的她對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