訣別
訣別
孟莉莉的情緒馬上明朗起來,她不再多想,她的憂愁沒有那么重,只覺得一切都沒事了。她又回到了以前那個開朗單純的女孩,大方爽朗的笑回到她臉上。 她纏著祝笛瀾,講她最近做的事,話密集到幾乎有點嘰嘰喳喳,可也顯得她特別得可愛。 祝笛瀾一邊聽一邊慢吞吞地切面前的食物,偶爾才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她沒怎么答話,但聽著孟莉莉說話,她莫名覺得放松。 凌顧宸進餐廳,祝笛瀾與他對視一眼,便把手里的刀叉放下。她盤子里的蝦已經(jīng)發(fā)冷,她都沒有吃幾口。 你回來了,孟莉莉甜蜜蜜地笑,我把你的西裝都準(zhǔn)備好了。 我先吃點沙拉。 祝笛瀾用餐巾抿抿嘴巴,準(zhǔn)備起身。 笛瀾,你也一起去吧。孟莉莉央求,我們樂團的慈善晚宴,我有些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 下次。祝笛瀾輕描淡寫地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凌顧宸坐下,瞄了一眼那盤幾乎沒有動過的奶油蝦,白色的奶油看起來都發(fā)了冷。 他匆匆吃完,便陪孟莉莉回房間換衣服。她的發(fā)型和妝容都已經(jīng)做好。她踏著小碎步跑進衣帽間,拿出兩件衣裙,比在身前,顧宸,我就幫我看一眼吧,我不確定哪件更合適。 怎么現(xiàn)在才問我? 孟莉莉甜甜地笑,你總是忙,我之前問你,你都說過兩天再看,就一直拖到現(xiàn)在。 我總是這么說? 孟莉莉點頭,既不生氣也不委屈,我知道你忙的,這幾天你看著也不開心。我想安慰你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 她放下裙子,把他的西裝拿出來,我昨天去給你買的,你試試合身嗎?如果不合適,我再拿去改。還有另外一套你的舊西裝我也配好了,你 你會生氣嗎?凌顧宸忽然問,我都不關(guān)心你為我做了什么 孟莉莉一愣,隨后又甜甜地笑,不會啊。 凌顧宸認真看著她。她比以前微微胖了些,因而看上去健康許多,兩頰是健康而溫柔的紅暈,襯得她更是可愛。 他不記得她從什么時候擺脫掉了那股帶些病懨懨的疲態(tài)。他確實太不在乎她了,他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她。 孟莉莉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起來,她臉輕微發(fā)紅,你在看什么? 他太關(guān)注那個錯的人。凌顧宸知道,他每一天都會問祝笛瀾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是不是躲在房間里懨懨得不肯吃飯,還是躲在畫室里畫一幅沒人知道是什么的畫。 她經(jīng)常在畫完之后把畫燒在鐵皮桶里。凌顧宸知道她那套心理醫(yī)生的做派,大概是怕被人看穿她的想法,所以要把畫燒掉。 與此相比,雖然他每天都見到孟莉莉,也與她說話,可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除了孟莉莉,大概沒有女人能忍受這些。她是如此溫柔,溫柔到似乎可以被人輕易揉捏。 我不該這么忽略你。凌顧宸帶著微微的抱歉,你要是怪我,或許我會早點意識到這個問題。 孟莉莉感動心臟猛跳,他這樣的溫柔雖然不多,卻是她最沉溺的沼澤。我怎么會怪你。我只會怪我自己,我什么都幫不了你。我沒法讓你少些擔(dān)憂,甚至不知道怎么能讓你真正開心 你什么都不用做,凌顧宸輕輕抱住她,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輕松,這樣就夠了。 這久違的溫柔與真情讓孟莉莉快要掉眼淚,顧宸,其實我真的以為以為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對我不過不過是覺得對不起我,想要補償我。可我那么愛你,我都不用計較你對我的感覺,我只要能留在你身邊 是我的錯。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會好好對你。 孟莉莉穿了件紫羅蘭色的禮裙,用一塊羊毛披肩遮住手臂。凌顧宸依舊擔(dān)心她冷,便輕柔地把她環(huán)在懷里。兩人站在車道前等著保鏢開車過來。 孟莉莉甜蜜蜜地把頭靠在他肩上,兩人臉上都是溫柔的笑意,一直說著話。 祝笛瀾在窗前的陰影里站著。樓下那夜色中的溫柔一幕映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平添了數(shù)分不真實的情真意切。他們的車子駛離別墅。 她盯著那片空地,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了,她只聽到自己心里如同一個沒有回音的空谷,只有呼嘯的風(fēng)聲肆虐。 她再怎么傷心難過都已經(jīng)是次要的事了。 她回過身,穿了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大衣一直蓋到腳踝。羊毛圍巾蓋住頭發(fā),在脖子上繞了一圈,隨意披在肩膀上。她拿起窗邊那個早就準(zhǔn)備好的黑色小箱。 她的高跟鞋踏在地上,在空曠的車庫里顯得恐怖悠蕩。 她在車庫隨意拿了輛寶馬車鑰匙,正準(zhǔn)備打開車門,就感到身后有人靠近。她微微側(cè)身,看了他一眼,那你開車。 羅安接過車鑰匙,沒有說話。 祝笛瀾正想繞過車頭,又被拉住。她流露出輕微的不滿,但是沒有反抗。她背對著他,手扶著車前蓋。 羅安搜了她的大衣口袋,又從腰開始一直拍到她的腳踝,確認她身上以及那個箱子里都沒有槍械,才放手。 祝笛瀾知道跟他發(fā)火、多言都是極無必要的事,因而由著他搜完身,最后才坐進副駕。 她計劃一個人做這件事,但她也知道凌顧宸不會同意。因此羅安的出現(xiàn)實在讓她毫不驚訝。 車沿著高速公路朝郊外駛?cè)?,他們要去與臨縣劃界的那座山。祝笛瀾一直看著窗外,路上的燈光越來越少,漸漸得,目之所及,只剩了清冷的月光。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扭過頭問他,那天是你去做的,對嗎? 羅安沒回答,但她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她微微蹙眉,你沒讓那個女孩受苦吧? 羅安漠不關(guān)心的冷漠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沒有。 祝笛瀾舒了口氣。陳兆娥死前沒有被折磨大概是她唯一的一點精神安慰了。 盤山公路上沒有路燈,越往山林深林深處行駛,越覺得這世界只剩月朗星疏。羅安駛離盤山公路,開進沒有路的枯樹林里。這半山已滿是冬日的蕭索。 其實連盤山公路上都完全看不見車影,但小心行事是他們的準(zhǔn)則。 GPS地圖在這沒有路的林間也已失效,羅安照著指南針慢慢朝西北邊開去,在不開闊的叢林帶,他們看見一輛灰色轎車停在期間。轎車雖不起眼,但在這個位置便有些醒目了。 車甫一停穩(wěn),祝笛瀾便打開車門朝灰色轎車走去。羅安則謹(jǐn)慎許多,他把手槍握在手里,警覺地觀察著四周,慢慢跟在她身后。 祝笛瀾不假思索,她俯身敲敲車窗,發(fā)現(xiàn)車內(nèi)空無一人,她拉拉車把手,車也打不開。 羅安愈發(fā)警覺,他開始觀察較遠處的位置。他知道此刻,要與他們見面的人一定選了個較利于他的位置,躲在暗處觀察。因為他們彼此都不信任。 祝笛瀾甚至懶得在意羅安在做什么。她把箱子放在車前蓋上,戴好手套仔細把指紋擦去。她的動作十分緩慢,可最后,這附近也沒有出現(xiàn)什么人。 她沒辦法,只好放棄地說,走吧。說罷她小心翼翼把箱子放到車下。 羅安瞇了瞇眼,這不是個好主意。 如果我一個人來,他或許會出現(xiàn)?,F(xiàn)在我也沒辦法。 你怎么聯(lián)系到他的? 祝笛瀾抿抿嘴,不置可否。 羅安得到了答案,愈加不信。他拿起箱子,這樣你也敢來。你根本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陷阱。 所以我需要一個人來。祝笛瀾堅定地攔住他。 羅安沒有理她,徑直朝寶馬車走去。祝笛瀾快步跟在他身后,想再次攬住他??蓛扇丝吹綄汃R車邊站著的那個身影,都頓時止住腳步。 羅安迅速讓手里的槍上了膛,祝笛瀾果斷擋在兩人中間。韓秋肅的手扶著腰間的槍套,同樣氣勢洶洶。 祝笛瀾接過箱子,小聲說,你別管。 羅安后退了一步,但神情絲毫沒有松懈。 祝笛瀾走向韓秋肅,同時回頭確認自己站在兩人中間,以免兩人毫無顧忌地開火。 他為什么來? 不會影響我的安排,祝笛瀾把箱子遞給他,你需要的都在里面,如果你不放心,你可以用自己的假證件?,F(xiàn)金不多,但盒子里的鉆石足夠了。 韓秋肅接過箱子,看了一眼便扔進寶馬車內(nèi)。他的眼神里依舊閃爍著懷疑,他為什么同意? 莉莉求他,他就同意了。昨天新聞都撤下來了。明天他也托人安排了其他新聞蓋你的熱點。你只要避過這陣風(fēng)頭就好。 韓秋肅沉默了一會兒。但祝笛瀾清楚感覺到他并沒有完全相信。 你現(xiàn)在從這里走是安全的,他向我保證過。我信他,但我知道你不信。沒關(guān)系,你可以再在泊都躲一陣,過些日子,除了警署無人問津你的消息,你自然會有你的方法離開。 他愿意這樣放我走,確實沒想到。韓秋肅冷笑,因為他這一手太絕太狠,把我暗在水下。我已經(jīng)不是這個世界上的隱形人了,我終于成了一個有身份的人,被追捕的人。 祝笛瀾懂他的意思。對他們來說,沒有身份才是最好的偽裝。凌顧宸把他放進警署的案底里,讓韓秋肅以后不論做什么事都比以前困難百倍。 她面帶歉意,真的對不起,是我大意,把你害成這樣。 我一直在想辦法帶你走,好好照顧你,沒想到現(xiàn)在事與愿違。 我沒事的。你快點走吧。萬事小心。 韓秋肅看了她許久,久到祝笛瀾幾乎快要動搖。他緩緩靠近她,對她耳語,我現(xiàn)在就可以帶你走。 秋肅,你別這樣 你站著別動。我可以殺了他。韓秋肅攬住她的腰,相信我,只要別動就不會傷到你。 祝笛瀾抬手壓住他的槍。她不敢做得太明顯,生怕羅安察覺到不對勁會先下手。站在兩個真正的亡命之徒之間,她做任何事都心驚膽戰(zhàn)。 別祝笛瀾輕聲又堅定,千萬別。你好不容易才能全身而退,千萬別生枝節(jié)。 你不用怕。我會保護你。 我不能走,祝笛瀾深深望進他的雙眼,就算走也不是現(xiàn)在。黑白兩道一屁股的追兵不是開玩笑的,你比我清楚。只要我留下,你就能輕易自保。別做傻事。 韓秋肅眼里滿是糾結(jié)的不舍,我不放心你。 別擔(dān)心,她忽然輕輕吻住他的唇,走吧,我沒事。你也別讓我擔(dān)心。 韓秋肅終于放棄,他短暫地回吻了她,在她手心放了串車鑰匙,隨后打開車門,開走了那輛不屬于他的寶馬車。 車尾燈漸漸消失在遠處的山林間,她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像是追逐到一半的放棄。 她忽然有一種預(yù)感,預(yù)感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這樣忽然的訣別頗為殘酷。 羅安走到她身后,她把車鑰匙遞給他。羅安見她長久不言語,方才開口,走吧。 祝笛瀾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心被凍僵了。她除了深深的哀慟什么都感覺不到,她動了動嘴唇,卻無端流出兩行淚來。 她無力地說,我自己回去。 她慢慢朝前走去,毫無目的,如同行尸走rou,不知要去哪里。可她在這一刻,真真切切地害怕回頭。 她踩著地上碎落的枯葉,呆滯著走了幾步才意識到,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右側(cè)是一小片斷崖,從那里可以看見一部分盤山公路。她不自覺地走過去。她隱隱約約看見點燈光。可能是韓秋肅的車,也可能是毫不相干的人。 她在一塊巖石上坐下,直愣愣地看著遠處。早已沒有任何燈光,在這片黑暗里,她的思緒翻轉(zhuǎn)著。 在這片冰冷的空氣中,她真切地意識到,她的孤獨深深刺進她的骨髓。 從小她就沒有得到過什么無償?shù)膼?,原生家庭對她來說從來都如冬天一樣寒冷,因而她從來不喜歡冬天,可偏偏性格也過分清冷。 她渴望著愛,卻也不怎么會正確地表達愛。那么多次,她以為自己有個家了。甚至僅僅因為依戀一點家的感覺,就心甘情愿留在覃沁和凌顧宸身邊。 她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像是對她心理創(chuàng)傷的嘲諷。 可現(xiàn)在的她,親手送走了她的希望?;厥?,也沒有家在等她。 太冷了,她甚至流不下淚來。液體在她心中被凍成了冰柱,帶給她陣陣劇痛。 黑色大衣上落下一個白點,一片接著一片。祝笛瀾眨眨眼,才發(fā)現(xiàn)下雪了。這似乎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她把一小片雪融在手指尖,感到徹骨的寒冷。 她的心似乎是要埋葬在這片雪里了。她只想把自己一同埋葬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