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機(jī)會
自由的機(jī)會
祝笛瀾請了病假不再去學(xué)校。她躲在房間里追了兩天的新聞。陳兆娥的死亡發(fā)酵得厲害,絲毫沒有平息的痕跡。 媒體的關(guān)注度非常高,韓秋肅的背景以及許多陰謀論都在網(wǎng)絡(luò)上瘋狂流傳,涉及到相當(dāng)多的神秘暗殺事件。 一瞬間,似乎不論與他有關(guān)還是無關(guān)的事,都被冠上了韓秋肅的名字。 她知道韓秋肅有辦法做短期的隱藏,但目前的狀況對他實在不利,社會關(guān)注度如此高,他甚至沒法離開泊都。祝笛瀾害怕地感到,她無法預(yù)測這件事的走向。 窗外橘黃色的夕陽打在陽臺的大理石圍欄上,顏色越來越深,如同血色。 她疲累地捂住臉,她不記得自己睡了幾個小時,她似乎連流淚的力氣都殆盡。 窗外的血紅暮色與逐漸侵襲的夜色攪和在一起,透出氤氳的寒意。 怎么這么快就天黑了。她想著,看了眼時間,不過下午五點。她這才意識到,冬天又來了。日照的時長越來越短,她無故覺得身上涼了一片。 透過冰冷的電腦機(jī)身,她的手有點麻木。 她覺得太冷了,便慢慢走到浴室,往浴缸里放熱水。她的動作是如此遲緩,因為她的腦海中的擔(dān)憂和想法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讓她對眼前的事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她無法享受這暖水浴,她斜坐在浴缸里,頭無力地靠在邊緣。她甚至忘了關(guān)掉淋浴,水流沿著浴缸邊緣細(xì)細(xì)流下來。 這片霧蒙蒙的熱氣也沒有融化她眼里的呆滯的悲傷。 她把手慢慢浸入熱水里,過了很久才終于感到一絲細(xì)微的暖流順著她的血液緩緩走向心臟。 時間的流逝仿佛失去意義。她根本不記得她在這里待了多久,直到她終于可以下定決心的時刻。 臨近午夜,凌顧宸都未回來。祝笛瀾在書房已等了他許久,門被推開的時候,她站在窗邊把桌上所有的周刊雜志都幾乎翻遍了。她的動作很慢,但她內(nèi)心的焦躁讓她幾乎讀不進(jìn)任何文字。 孟莉莉小心翼翼地開門,又悄悄地關(guān)上門。這兩天發(fā)生的事讓她在這個別墅里幾乎不敢大聲說話,走路也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音。 祝笛瀾穿著簡單大方的白色絲綢吊帶長裙,棕色的長發(fā)柔順地披在腦后。她素面朝天也不掩標(biāo)致容貌。 孟莉莉有一瞬的晃神,或許是因為窗外的夜色襯得她的氣質(zhì)比往常更為清冷,使得她在這個場景里顯得這么不真實。 好像她并不真實存在于此,不過是具魂魄。 莉莉,你一個人嗎? 孟莉莉這才反應(yīng)過來,怯生生地點頭,你在等顧宸嗎?他說他很晚才會回來。 我知道了。 孟莉莉走近她,聲音愈發(fā)小心,你有沒有秋肅的消息 祝笛瀾搖頭,叮囑道,別問他。 我知道,孟莉莉用力點頭,我聽你的,什么都沒有說。 記住我的話,什么都別承認(rèn)。 好。你怎么樣? 兩個女孩說了會兒話,書房門又被打開。凌顧宸看看兩人,隨意把手里的西裝外套扔在沙發(fā)上,冷冷說,你找我? 孟莉莉擔(dān)憂又怯生生地,你們聊吧。她走的時候還不安地看看祝笛瀾。 祝笛瀾看著她關(guān)上書房的門,不出聲地嘆了口氣。 凌顧宸隨意地靠在書桌上,他解下襯衫袖扣,扔在桌上,又把袖子挽到手肘處。 他解開兩顆襯衫紐扣,好似把這一天的工作與疲累都釋放了,才懶懶開口,說吧,你又想干嗎? 祝笛瀾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做這些事,卻欲言又止。她覺得自己要說的話是那么重要,可他根本不在乎。 她垂下眼眸,即使在他發(fā)問之后,她還猶豫了許久。 這么多年來,她早已習(xí)慣偽裝自己,她也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不論是在牌桌上、還是與人談判、還是從與他們不對付的嘴里套出話來,保持自信的鎮(zhèn)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即使她多么不安,她都可以簡單做出與之相反的偽裝。 可是這一次,她決定放棄了。她何必要在凌顧宸面前擺出這樣虛假的鎮(zhèn)定來。他們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她沒必要在他面前假裝任何事。 她的手指不安地絞在一起,她連控制自己的功夫都不想白費了,你怎么樣才肯把那些通緝令撤下來? 凌顧宸打量著她,嘴角揚起不屑的微笑,這事你找錯人了,通緝令的事哪里輪得到我管? 跟我你就別說這些了。這些輿論,我知道你有能力壓下來。你撤不了這個案子,但你可以讓他的通緝令不至于滿城貼。不至于讓他成為長期的全城熱點 你當(dāng)然知道,凌顧宸收起笑容,把他逼得無處可走的機(jī)會可不多。 你已經(jīng)做到了,這個案子他逃不掉的。你知道他已經(jīng)無法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對你的威脅再也不會有以前那么嚴(yán)重。祝笛瀾同樣冷靜,你不用把社會輿論卷進(jìn)來。這樣他一定會離開泊都避風(fēng)頭,不會再回來。 你我都很清楚他的能力。凌顧宸帶了點怒氣,他狡猾地跟泥鰍一樣。以前我不是沒有機(jī)會除掉他,只是給他一點機(jī)會,他就有本事溜得無影無蹤,然后在某個無法預(yù)測的節(jié)點大搖大擺回來,毫無顧忌地惹毛我。 祝笛瀾無助地看著他,她蹙著眉毛,眼里盡是凝重的悲傷。 現(xiàn)在我把我們私底下的勾當(dāng)擺到明面上,我讓兩道的勢力都與他作對。確實是難得的機(jī)會。你拿什么立場來叫我放棄? 顧宸,我知道,我沒有跟你談條件的資本。我知道你的規(guī)則,我我什么都沒有祝笛瀾的聲音里終于帶了一絲哽咽,但她依舊堅定。 那你還來找我? 我來求你!她頓了頓,又緩緩重復(fù)了一遍,我只能求你 凌顧宸略微一怔,但他依舊沒有顯露任何情緒,你覺得我會答應(yīng)? 祝笛瀾靜靜地看了他許久。她對他那么熟悉,熟悉到她知道自己不過是來自討苦吃。可她還是要來找他。 她知道自己還是會害怕他生氣,可她是那么依賴他,依賴到即使被他傷害,她都不怎么在意了。 她的感情怎么都是錯的。她總是不在對的時候愛上對的人。于是一次次得作繭自縛。 有些話她再也沒有機(jī)會說了。她總是逼自己接受現(xiàn)狀,可也總在某個時刻,她為自己的難過感到不值得。 祝笛瀾忽然自嘲似的淡淡一笑,隨后這笑很快隱去。我不知道。 我要是不答應(yīng)呢? 她別開目光,難過地抽搐著嘴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那我也沒辦法 凌顧宸沉默兩秒,也似乎無奈地微笑,你跟了我這么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你沒辦法。換個人,為了達(dá)成目的,你什么招數(shù)都使得出來。 祝笛瀾乞求地看著他。 她這種無辜的清純眼神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他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的心狠手辣,了解她做出的各種嬌媚艷麗的神態(tài)。 她性格中的那一小部分善良早就不知湮滅在何處,這樣的眼神也根本不像是她會有的。 可凌顧宸知道自己心軟了,他對自己的這份心軟惱火,不要裝可憐。 祝笛瀾的手指絞得更厲害了,我只是求你不要再把這件事放在風(fēng)口浪尖上。我沒有要你放過他顧宸,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的。我只求你這么一次。 凌顧宸重新看回她。雖然他的神情是不變的冰冷,祝笛瀾的心臟依舊不自覺漏跳一拍。 她硬著頭皮,你可不可以稍微考慮一下 你錯了。你有東西能跟我換。 祝笛瀾驚得聲音里的顫抖都消失了,我什么? 凌顧宸忽然伸手?jǐn)堊∷难?,把她拉近自己。他微微低頭,貼上她的唇。 祝笛瀾沒躲,她瞪大眼睛,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襯衫。她不敢相信他用感情這樣羞辱她。她說不出話,只是掉了滴眼淚。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她只能認(rèn)了。 她的眼淚讓凌顧宸氣餒又難過。,你是不是很想離開這個地方?我知道你想要自由。 我祝笛瀾一時不解,但以前每次提到這個話題,凌顧宸總是大為光火。因此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該用自由這兩個字惹惱他。 她趕緊搖頭,沒有 我不是不能放你走。之前我考慮過,讓廖叔找些國外的學(xué)校,送你出去散散心。雖然不是完全的自由,但好過在我身邊擔(dān)驚受怕,對不對? 祝笛瀾驚訝地瞪大眼睛,顫抖著聲音問,你說真的? 凌顧宸微微瞇起眼睛,觀察著她的反應(yīng),你想走嗎? 他的神態(tài)讓祝笛瀾下意識害怕,她愣愣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想走。你沒跟韓秋肅走只是因為怕我把你抓回來,你命都不保。但是如果我做安排,你巴不得下一秒就去機(jī)場,對不對? 祝笛瀾隱隱覺得不對勁,于是咬著下唇?jīng)]接話。不論凌顧宸說的話是對是錯,她都知道此刻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她瞪大的眼睛里,驚訝和期待混雜在一起,讓凌顧宸心里的感觸愈發(fā)復(fù)雜起來。 我現(xiàn)在就跟你換條件。如果你不管這次的事,等韓秋肅死了,我就放你自由。我依舊會掌控你的行蹤,但你完全可以憑心情決定要不要回泊都。你去哪里我都不干涉。 他的語氣雖然淡淡的,祝笛瀾卻清晰感受到了他話語里沉甸甸的可怕。 如果這次我答應(yīng)你,他頓了頓,那你,這輩子,都不要再想離開我。除非我死了,否則你這一生都與自由無緣。不論你喜不喜歡,你都發(fā)誓要留在我身邊。 祝笛瀾僵住了,她的身體動彈不得。他的話如同炸彈,在她心里轟得一聲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蒙得她的雙眼什么都看不見了,直筆筆地往外涌出淚水。 凌顧宸內(nèi)心情緒的奔涌完全沒有顯現(xiàn)在臉上。你要多久考慮? 祝笛瀾甚至沒有意識到她臉上掛著淚珠,她只覺得有點喘不過氣,她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幾乎不能成句,你你從來沒有說過你會放我走 我現(xiàn)在改主意了。凌顧宸的語氣越來越冷。 你肯定在騙我祝笛瀾幾乎慌亂地想要后退,卻被抱得更緊。 我知道,凌顧宸不讓她掙脫,為了離我遠(yuǎn)遠(yuǎn)得,你什么都能做。 你何必這樣騙我?祝笛瀾拼命壓制住快要決堤的情緒,給我這種希望折磨我 你真的這么想走?凌顧宸低沉地問道。他快要隱藏不住聲音里的失望。 祝笛瀾崩潰地?fù)u搖頭,她捂住臉,無聲的哭了一陣。 誠然,她愛著凌顧宸,依賴著覃沁。但與他們相處、在他們身邊留下的記憶,實在不怎么美好。 那么多把她逼瘋的情緒。她與曾經(jīng)的愛人因為巨大的謊言和痛苦而分離,她意外懷孕卻又承受撕裂了她人生的喪子之痛。 她飽受著抑郁癥的折磨,飽受著刀山火海般的煎熬。而當(dāng)她終于努力去接受,卻連愛的權(quán)力都被剝奪。 她默默承擔(dān),卻還是會在看見凌顧宸和孟莉莉出雙入對的時候感到麻木的刺痛。 縱使如此,她也沒有再抱離開的希望了。她早就把這當(dāng)做了自己的墳?zāi)埂?/br> 內(nèi)心深處,祝笛瀾清楚知道,她需要離開這里,或許還可以救她??伤肋@不可能,她也不再給自己希望了。沒有人可以救她,沒有人可以真正地幫她。 她的人生就是在這無窮無盡的折磨中露出蒼茫的雪色。 這是一次她完全沒有預(yù)料到的機(jī)會。如果她自私一點,或許她真的可以救她自己。 祝笛瀾擦掉眼淚,把本來就沒有聲音的哭泣壓抑下去。她認(rèn)真看著他,你說真的?你要我拿我自由的機(jī)會換? 凌顧宸也意外地沉默了一會兒,對。 你說話算話? 心里不經(jīng)意有一陣絞痛,他還是說,對。 那我答應(yīng)你。祝笛瀾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才忍住沒有把她近期的情緒一股腦宣泄出來,你放過他。 凌顧宸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為她選擇留下而感到釋然。從她哭著不斷反問開始,他就后悔。 他害怕這下玩大了,她從此死活要走。他沒料到她會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磥硭_實不放過任何可以逃離他的機(jī)會。 可她答應(yīng)以后,凌顧宸又有點不是滋味的惱火,忍不住問,就為了他?你連這種條件都答應(yīng)? 祝笛瀾終于掙脫他,轉(zhuǎn)過身,不出聲地喃喃道,我到底是欠他的 兩人一時都無言。凌顧宸低著頭,重重錘了兩拳桌子。 祝笛瀾終于控制好情緒不再流淚,我要幫他離開泊都。 凌顧宸走到書桌另一側(cè),面帶不悅地把一份文件夾拿起又扔回桌上。 他拿起鋼筆,單手把筆帽打開扔在桌上,逃亡的人只需要三件東西:錢,證件和武器。關(guān)于錢,你肯定讓莉莉準(zhǔn)備不少了吧。 祝笛瀾沒有回答。她覺得騙他沒有意義,她的做事方式都是他教的,瞞也不過只能瞞一陣。 他的假身份你掌握了哪些?我要確認(rèn)他還有可行的假證件。 我可以送佛送到西,給他準(zhǔn)備新證件,然后在固定時間在固定地段給他開一條通道離開泊都。凌顧宸面無表情,但他肯定不買賬。 你把這個窗口開著,走不走是他的事。武器呢? 這你就別想了。他要是連取他自己存放的槍械的機(jī)會都沒有,那就算他倒霉??克嗍挚杖蛄恕?/br> 祝笛瀾欲言又止。 你可以走了。凌顧宸下逐客令。 祝笛瀾頓了兩秒,轉(zhuǎn)身快步離開。凌顧宸站著簽了一份文件,最后把筆重重敲在紙上,暈染出了一大片墨點。他的不滿隨著那墨點的邊緣徐徐擴(kuò)散。 祝笛瀾一回想到剛剛的對話,雙手就止不住顫抖。她只好拼命讓自己著眼于接下來的事,不要再去回憶。否則她怕她會再度崩潰。 孟莉莉在房間里一直等到很晚,才等到凌顧宸回來。凌顧宸滿身大汗,剛從健身房回來,臉色頗為不悅,為什么還不睡? 孟莉莉聽祝笛瀾的話,這兩天一直裝作無事發(fā)生,依舊溫柔地微笑,我等你呀。 你可以別擔(dān)心了,這一次我放過韓秋肅。 他主動提起,孟莉莉一愣,不知該說什么。 笛瀾叫你準(zhǔn)備現(xiàn)金給他,對吧?珠寶?鉆石? 孟莉莉想起自己偷偷摸摸地回以前的公寓,她手頭現(xiàn)金不多,但是把所有鉆石和黃金首飾都帶了出來。 她記得祝笛瀾的囑咐,于是趕緊搖搖頭,沒有,笛瀾沒有 你不會撒謊,凌顧宸打斷她,你跟她不一樣。 孟莉莉一下就覺得過意不去,你別怪她,是我求她幫忙的。 凌顧宸不再言語,朝浴室走去。 顧宸,孟莉莉輕柔地叫住他,謝謝你。 凌顧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