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何靖帶著蔣慈從后門走出，把車上頭盔遞給蔣慈。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這次蔣慈先把頭發(fā)掖起，用手里的黑色皮筋扎住，再戴上頭盔扯緊帶子。

    后座輕輕下沉，纖長雙手搭在自己肩上，何靖乘著夜色離開。

    沿路二人都沒開口。車輪碾壓開闊馬路，與各色汽車截然相反的轟鳴引來觀望側(cè)目。還是那一黑一白兩抹身影，從亮堂路燈下滑過，從幽深隧道口穿出。

    蔣慈凝神靜視熟悉的一方水土。馬路上白色線條隨著速度根根閃過，密密麻麻串聯(lián)成一張鋪開的網(wǎng)，兜住她的復(fù)雜心情，繞不開也出不去。

    吃完飯她已經(jīng)不再生氣。說是生氣，更多的是羞惱，想起自己如何蠢到去抱住何靖，恨不得狂飲一桶忘情水。

    當(dāng)時讓他以一打三自己趁亂逃跑不好嗎？

    面前這個人明明又傻又遲鈍，不開口就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開了口卻句句軟言綿語，招招以柔克剛，所有反駁打在他身上似力入棉花，毫無作用。

    他開車很穩(wěn)，不急不躁，像極聲聲溫柔的好嗎好嗎。此刻手心下是他的寬厚肩膀，今日還摟過他勁瘦有力的腰。

    寥寥數(shù)月，他們巧遇次數(shù)未免有點多。

    秋天下弦月有了缺口，蔣慈的心也被夜色輕輕碰碎一角，從里面咕咕冒出些微酒氣，似香檳氣泡爆破，彌漫甜味。

    這條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今夜她卻突然希望何靖開得慢點，不用慢很多，慢一點就好。

    兩個人帶著近似的想法默契安靜了一路。直到熟悉樹木在眼旁出現(xiàn)，何靖照舊停下。

    頭盔摘下，蔣慈把頭盔帶出的幾絡(luò)頭發(fā)掖到耳后。黃澄澄的光披滿她頭頂肩膀，把那只小巧耳朵襯得格外可愛，耳廓圓潤，光是看著便能想象觸感如何柔軟。

    何靖貪看了兩眼，又怕被發(fā)現(xiàn)趁接過頭盔把眼睛移開。

    我回去了。

    好。

    蔣慈沒有動。她站在那里，手指不知該怎么掩飾自己居然沒有立馬走開的羞赧，視線瞟了兩眼遠(yuǎn)處，又落到何靖臉上。

    何靖察覺出她的不自在，怎么了？

    沒什么，今日多謝你。

    蔣慈一開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不擅長沒話找話。

    不客氣，我這個人喜歡做慈善。

    說完露出那一口整齊牙齒，雙眼如滿池溫泉在夜里氤氳暖氣。

    蔣慈輕抿住唇。明明知道他在笑話自己，卻害怕自己被逗得太開心，似嗔似笑瞪了回去。

    就這一眼，在何靖看來全是他無力招架的萬種風(fēng)情。沒人比得上她，明知她冷淡疏離卻非要見色起意，死心塌地只中意她這一款。你問全港三百萬女人難道找不出同類嗎？何靖一定會說，沒了，這是絕版典藏，遇見便是老天借運，拜足一世媽祖也沒這般福報。

    所有未開啟過的情愛感官被她喚醒。夜色下貪婪靈魂瘋狂吶喊，說話，快點搭訕，哪怕問她現(xiàn)在幾點都好過啞口無言。約她，快點開口，挖空心思絞盡腦汁，你再不約只能終生守節(jié)，永無翻身之日。

    你是不是想學(xué)騎機車？

    蔣慈美目微睜，疑惑浮現(xiàn)。

    上次在山莊那邊，聽到的。何靖不想在她面前提起那些人，但確實是當(dāng)時聽見的，不嫌棄的話，不如我教你吧。

    蔣慈沒料到何靖會有這個想法，突然不知如何回應(yīng)。

    何靖以為她擔(dān)心自己車技不好，我車技還不錯，上次你也看見我贏了。

    何止不錯，整個新義沒人比他更好，就連自己親弟何武求著他傳授幾招也要請他吃足三天嘉麟樓。

    輕撥臉側(cè)被風(fēng)吹起的頭發(fā)，蔣慈唇邊淺淺帶笑。視線不自覺下垂，盯著自己鞋尖。過了幾秒她才悶聲開口，我只有禮拜二和禮拜五下午放學(xué)后有空，晚上9點之前要回到家里。

    好，下禮拜二晚7點，你在學(xué)校等我。不用抬頭也能察覺他這說這句話時笑得有多開心。

    明亮路燈將曖昧照得一覽無遺，莫名情愫起伏慢涌。蔣慈心跳驟然加快，抬頭只見何靖那雙溫柔安靜的眼。

    我要走了。此地不宜久留，她的臉已經(jīng)微微發(fā)熱。

    何靖點頭。

    蔣慈轉(zhuǎn)身往家門走去。還是這個人，輕盈腳步踏在路上，一提一放，如影隨形，踩進(jìn)何靖的脈脈春情。他并不溫柔，早已知悉人人自私殘忍，哪有時間施舍耐心。他們快刀斬的不是亂麻，是人命，是暴戾森林里的最高法則，弱rou強食。

    看多了做多了，總有麻木不仁的時候。

    但只有她，讓他覺得好像自己再溫柔再卑微都可以，只要是她。

    蔣慈走進(jìn)客廳，司機江叔迎面而來，小姐，你怎么回來了？我還打算去接你。

    哦，今天上課的老師不太舒服請假了。所以我們只上了一節(jié)課，我就自己先回來了。   蔣慈面不改色。

    小姐，那你吃了嗎，今晚二爺讓我給你留了湯。傭人阿芬聽見蔣慈聲音從廚房走出。

    不吃了，我不餓。

    蔣慈回到房內(nèi)，大字型癱倒在自己床上。粉白床單沿她纖纖身量凹出各處深淺皺褶，似陷入一張無形網(wǎng)內(nèi)。雪白天花板墜下一盞精致吊燈，八爪勾起多邊棱錐體，不似平時那樣紋絲不動，而是熠熠閃爍，折射墻邊像攀爬上岸的淺白波浪。

    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窗戶沒有關(guān)緊，風(fēng)進(jìn)來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把窗簾撥開，準(zhǔn)備關(guān)上窗戶。余光瞥見樓下遠(yuǎn)處的機車車燈，細(xì)看之下，還有一抹時隱時現(xiàn)的紅色火光。

    他還沒走。

    恢復(fù)平靜的心跳被風(fēng)鼓動，無聲雀躍似山澗中的呦呦鹿鳴。這樣的距離只能看見彼此輪廓，對方是什么表情，只能憑夜色盲猜心算。車燈突然閃了兩下，仿佛知曉她已回到，沉默道別。

    發(fā)動機聲音打破寂靜，隨后遠(yuǎn)去。

    水晶燈浪左搖右擺，蔣慈猶如一葉飄蕩小舟，隨黑色車身駛?cè)朊Ｃ：?nèi)。

    【今晚字?jǐn)?shù)比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