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海中月

    鐘情在方才的一瞬間里，心中思緒百轉(zhuǎn)千回。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回答，原因有二。第一，以普遍理性而論，失憶的人忘記的應(yīng)該只是生平過往，不太可能直接成為文盲。她要維持自己的失憶人設(shè)，卻不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字都不認識了，這樣過猶不及，顯得太假。

    第二，狗男人收走了她身上所有東西，它們和這個時代明顯格格不入，顯然他由此能知道她來自一個與此地大不相同的地方。自己認識和這個時代不一樣的文字，在他看來才是正常。

    她心知他的試探不可能只有這一步。果然，他隨即笑著，狀似不經(jīng)意道:說起來，月娘，今日我在金陵城內(nèi)，碰到了一個做綢緞生意的老爺，與他閑聊時，他提及他家小兒的名字，叫鐘情。這名字細細讀來竟頗為繾綣嗯？你怎么了？

    鐘情皺著眉，神情有些恍惚，鐘情。鐘情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我是不是在哪里聽過。

    他面上作出關(guān)切的神情，眼神卻充滿冰冷的審視，不漏過她表情一絲一毫的變化。她撐著腦袋想了半晌，也沒想出什么結(jié)果，鐘情唉，到底在哪兒聽過呢，怎么這么耳熟。想不起來了，可惡。

    他盯著她沮喪的表情看了片刻，終于輕笑起來，沒事，月娘，想不起來就算了。一個人名而已，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他在她身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溫聲道:身子可還好？要不要回屋休息？

    不要。她拉住他衣袖，沖他楚楚可憐地眨眨眼，好不容易見到夫君，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好，那我們便多說會兒話。他笑笑，看見她又去擺弄那個花環(huán)。

    我近來讀到一句話，有些不明所以，想起我家夫人冰雪聰明，便來問問你。他開口，這句話是:海中月是天上月。讀來像是詩句，可是不合平仄章法，也沒有后半句，其意實在令人費解。

    她擺弄花環(huán)的手頓住了。一時之間心神巨震，以至于開始微微地眩暈。

    她想起來了，她的錢包里不僅有身份證和幾張銀行卡。在夾層里，還塞著一張照片，一張她和學(xué)長的合照。

    拍下那張照片時，她高一，他高二。照片里他們在海邊相擁，背面就寫著海中月是天上月這半句話。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這是一句現(xiàn)代人已經(jīng)用爛了的情話。可是她當(dāng)時很喜歡，于是學(xué)長寫下了這前半句。

    他們并沒有在一起很久。少年出身貧寒，鐘父不喜歡他，勒令她和他分手。正好學(xué)長也快高三了，他們約定暫時分手，等她也高中畢業(yè)，就去他的大學(xué)找他，重新在一起。

    可惜，沒有后來了。如今，她已經(jīng)和他一樣大了。

    他的年齡永遠停留在了18歲。

    很多時候鐘情都會以為自己忘了那個人和與他相關(guān)的事，以至于那張照片找不到了，她也沒想起來是被她塞到了一個不常用的錢包的夾層里?？捎袝r她又會懷疑自己從未放下，否則何以解釋僅僅只是觸碰到了那些回憶，她就忍不住淚盈眼眶？

    但她沒有忘記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她不能露出破綻，她只能繼續(xù)把戲演下去。

    裴述眉頭微蹙，看見她紅了眼眶。她似乎整個人都呆愣住了，神情錯愕、隱含痛苦。

    這句話怎么這么耳熟我一定在哪里聽過，它是不是跟我的過去有關(guān)？為什么我的心現(xiàn)在會那么痛她喃喃，撐著腦袋，纖眉緊皺，泫然欲泣，海中月海中怎么會有月亮呢。

    她揪住他袖口，一雙通紅的美眸死死盯住他，你在哪里看到這句話的？它跟我有關(guān)系，對不對？

    她的激動和痛苦太過熱烈，幾乎能將人灼傷。他微怔了一瞬，隨即輕聲安撫她，月娘，痛苦的話就不要想了，那句話并不重要。

    片刻，她終于平靜下來，神情疲憊，三郎，你何時跟我講講我過去的事？我父母是誰，祖籍在哪兒，我們是如何相遇，如何成親的？

    你一定不會明白失去記憶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我忘記了自己過往的一切，就好像失去了自我。有時半夜驚醒，我會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是否已經(jīng)是一具行尸走rou。她微微哽咽。

    我不想依賴你的，我不記得你了，與你現(xiàn)在也沒有任何感情?？赡惝吘故俏颐x上的夫君，若連你都不愿意拉我一把，那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了。

    我言盡于此。今夜已打擾你太久，我回去了。她起身，渾身脫力似的往門邊一步步挪去。小綠和小紫就守在門口不遠處，見她打開門，立馬過來攙扶她往她自己的屋子走。

    裴述掃了一眼她的背影，神情晦暗莫測。

    作者:死掉的少年才配成為讓阿情戀戀不忘的白月光（擠出兩滴鱷魚淚）